烛阴,烛阴……为何,偏偏是他?
诸多零碎的片段一时在脑海中流光溯洄,剑影,刀光,荒漠,逃杀,一桩桩一件件在心底悄然蔓延,伴随着掌心黏腻的薄汗张扬出不可挣脱的网,将他牢牢束缚在其间,丝毫动弹不得。
那人曾手执削铁如泥的利剑,背影更是神挡杀神的酷烈,一年以来生死不知,他也从未放弃追求那人的下落,却未曾料想,来自玄霄阁的毒牙终究是落到了自己身上。
毕竟在阁规中描述得清晰分明,任务落败失踪长达一年,便与叛离玄霄阁别无二致,若是当真隐匿于世间再也寻觅不着,倒不算是最坏的结局。
只是那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此时心乱如麻,他知道再胡思乱想下去也无济于事,索性强自将杂糅的思绪压下,向元若拙颔首示意,二人便顺势混入宾客的队伍之中,不紧不慢地走进了无谢楼。
“群芳宴”既是朗京的特色节日之一,自会有其独到的流程安排。
整个狂欢之夜分为两大部分,首先是各色名妓登台献演,众位看客在台下欣赏,此时并非所有名妓青倌都必须登台不可,但不失为一个展现自己的好机会。
表演结束后,来宾们便会被安排进雅间当中静候,由青楼男女们主动叩门拜访,得青睐者有幸**一度,竞争失败者则只能黯然而归。
当然,天下断没有无对价的艳福可享,“群芳宴”期间的价格比平日高出三倍不止,且可自由加码,自出价高者中择前五百人准予入场。
故此,来宾不是达官贵人,便是万贯巨贾,招待的礼仪自然是十分周全。
锦衣公子与元若拙在仆从的引导下走进无谢楼,只见不远处一位红衣男子面噙微笑,快步走上前来,温声道:
“恭迎公子莅临无谢楼!小人名唤叶庭芳,正是这楼的掌事人。公子周身气度不凡,一表人才,当真是令此处蓬荜生辉啊,不知可否斗胆问得您姓名?”
话语虽客气,涵义却也明确,虽然早已检验了请帖,核实身份才是重点。
那公子洒然一笑,展开手中折扇轻摇,朗声道:
“区区不才,在下乃城西绸商段氏四子,叶老板若不嫌弃,称我一声段四便可。身边这位是我的侍童元若拙,想我是个酒囊饭袋,舞文弄墨一概不成,还得请我这侍童代劳,故而随行带着,不过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猴子的梗应该更清晰啦哈哈哈!
为每一位前来的小天使比心心~
第3章 目光
望见段四的折扇上赫然绘着张美女春睡图,叶庭芳忍不住眉心一抽。
但他毕竟是个久经沙场的龟公,何种色令智昏的嫖客未曾见过,片刻便收拢了表情的裂痕,眼波流转,掩唇笑道:
“段公子说的哪里的话,您怎样高兴,便随性而为即可,只愿无谢楼不辜负了您才好!”
被叶庭芳清泠泠的视线扫过,段四还无甚察觉,他身边的元若拙却再次被惊吓得一个激灵。
只觉得眼前这位龟公虽然面上涂抹着胭脂水粉,姿态也和寻常青楼中人一般的矫揉造作,那双丹凤眼却不怒自威,简单的一瞥便压得他大气也不敢出,急忙后退半步,扯了扯自家公子的衣袖。
“那就谢谢叶老板照拂了,段某先行一步。”
段四拱手致谢,顺便回头赠了元若拙一记白眼,便拽着他那不成器的手下到席间落座。
叶庭芳目送着二人走远,继续面带笑容迎接着后续来宾。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见堂间已基本座无虚席,他便嘱托小厮掩上厅堂大门,同时示意司仪开始安排各位名妓登台献演。
随着诸名美艳的男女逐一走上表演台,观众们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叶庭芳乘机默默退到墙边阴影处,趁着无人察觉,顺着斜梯走上了三楼长廊。
无谢楼整体有十余层之高,属于朗京城中少有的多层建筑。一楼的大厅更是留出了极高的穹顶,一直绵延到三层顶端才作罢,因此二楼三楼仅修筑了四方形的沿边走廊与数间小室,雅间则分布在四层及以上楼层。
但正因如此,三楼走廊便是绝佳的观景平台,可将大厅中的情状尽收眼底。
叶庭芳沿着走廊行了几步,便毫不意外地在某道廊柱边寻到了那抹天青色身影,轻笑道:
“无璧,怎么不多休息休息,身体可好些了?”
那人回过头,眉若远黛目如寒星,其下一幅面纱掩去半边颜容,刹那竟说不清轻纱与冰雪般的肌肤何者更为素白。
望见叶庭芳一袭红衣胜火,面孔上傅粉涂朱,他墨黑的瞳眸间不禁泛出丝丝揶揄的意味:
“好多了,谢谢关心。叶哥今日的打扮,真是好生靓丽啊。”
这二人正是苏巽与叶知蘅,而青楼中人名讳向来媚俗得紧,是故向外人便以“庭芳”为名。
叶知蘅听到自家主子的打趣,只觉得背后一阵恶寒,不由哭笑不得地道:
“大人,你可别拿我开涮,顶着这男女不辨的名字抛头露面已经够我受的了,若再得不到您的理解,我可真要无地自容了。”
苏巽眉眼微弯,心知他只是玩笑话,并不作回答,只是朝着楼下看去。
此时表演已进入**,楼下欢呼叫好声不绝于耳,离席畅谈者也大有人在。
他的视线逡巡一圈,没有发觉什么异常,正准备收回眼神,却冷不防被大厅后侧一道紫衣人影攫住了目光——
那略显异域风情的眉眼,标志性的狡黠笑意,熟悉到令人心悸。
他是……
察觉到苏巽的异常,叶知蘅走到廊柱边,循着他的眼光向场中望去,只见方才有过一面之缘的段四正与身边的来宾热切攀谈。
心中诧异,正想询问缘由,苏巽却一把扯住他衣襟,领着他藏身在廊柱后。
几乎与此同时,场中段四仿佛感应到了些什么,霍然抬起头来,看向三楼走廊,却没捕捉到任何异常之处。
正和他闲聊的客人见他猝然抬起头来止住话头,忍不住问道:“段兄,这是怎么了?”
“没事……这不,看美人太久,脖子都僵了,抬头活动一下而已,还望王兄勿要见怪。”
段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心头却隐约泛起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