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师兄抱着我,他温热的手抚了抚我的头发,道:“荀枝师弟,莫要让别人对你做这些事。”
我不明所以地说:“为什么不能呀?”
那话本里说了,弟弟与哥哥朝夕相处,感情极深,大被同眠后更是互通了心意……
裴师兄捏了捏我的下唇,说:“那话本叫何名字来着?”
我说:“兄友弟恭。”
裴师兄说:“所以,只有兄弟才能做这等事。”
我虚心问道:“师兄弟也算么?”
裴师兄沉吟了会,道:“假若师弟想做这等事,可以来找裴师兄,万万不要去找江师兄。”
我有些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但裴师兄这么对我说了,我也就点头应下了。
109.
江靳侧躺在面壁崖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木鱼,突然觉得鼻子有些痒,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坐起来,开始思索究竟是荀师弟在想他,还是裴臭屁在骂他。
裴应这厮也没比他好到哪去,师父怎能放心荀师弟单独与裴应下山啊?
他正念叨着,额头忽的被师父的拂尘打了一下。
元真仙人捋了捋长须,道:“裴应做事有分寸,可与你这冒失娃娃不同。”
江靳捂着头,说:“师父,我都过弱冠了,您还叫我娃娃啊?”
元真仙人说:“倘若你有半分做师兄的自觉,都不会带你师弟去那等险地。”
江靳也懊悔着先前的事,对师父这责怪无话可说。他垂着头想了会,对元真仙人道:“那我……我也去人间,去帮裴应修道罢。”
“那是他的劫难。”元真仙人背着手,摇摇头,道,“你莫要去给他们添乱。”
“那我就一直在这面壁?要不我就去找大师兄,他不是在同别门的弟子切磋仙术嘛?”
江靳仰面倒下去,心下郁闷,又不能多抱怨什么。
元真仙人说:“这倒也不错。隋臻心性稳重,你跟着他好好学……”
正说着,元真抬眼望见远处闪过的一道紫雷,百年来就没受过惊吓的小心脏差点骤停。
哎哟娘呀,这又是哪位道友在渡天劫?
他连忙从指戒里取出通天罗盘替裴应卜卦,确定二徒弟命数无忧后,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但须臾之后,元真仙人又提起了一口气,割指取血,为小徒弟荀枝和大徒弟隋臻各卜了一卦。
荀枝的命途他仍是看不清,但隋臻的命数显然是变了。
断人间君王龙脉之辈,当遭天道三重责罚。
110.
江靳打量着师父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我还去找大师兄吗?”
元真仙人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好好在这面壁敲木鱼罢。”
第39章
111.
我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隋师兄。
他难得地没有穿白衣,而是身着一身黑衫。风雨之中,他平日里温和的脸看着竟然有些凌厉。
他漆黑的眸子凝视着我,许久后才开口,问我:“裴应为何不同你一道?”
我垂下头,说:“我想自己来看看。”
隋师兄说:“谁让你来的?”
他走近我,眉头紧紧地皱着。
宫殿中灯光明灭,帷帐里的帝王面色如死灰,额头上冷汗连连。
原本该服侍他的宫人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隋师兄,”我把化为一团黑气的荀宿收回袖中,说,“我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荀宿在梦中同我说,他有法子替裴师兄出气。他可以把多年前死在这方土地的百姓的怨气化为君王的梦魇,让君王在这无形的折磨中痛不欲生。
我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既能替裴师兄报仇,又不会因妄取人命而被天道谴责。
可要是裴师兄知道了,多半就会阻拦我罢。他不想我对此事掺和过多,或许会把我送回仙山之后,再来人间寻仇。
我不想他再对此事耿耿于怀了。
裴师兄被我贴了昏睡符,一时之间也不会过来。
隋师兄抓住了我的手腕,他手下的力度很大,我听到他说:“灵修只要对凡人出手,便会沾染罪过。”
他指尖化出的藤蔓钻进我的衣袖,缠上了我的手臂。
我被隋师兄这般看着,总以为自己做了甚么错事。可我又觉得此事我是对的,几番踌躇之下,我还是抬起头问他:“那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做出那样的事,不也是罪过吗?”
隋师兄说:“是罪过。”
我说:“既然是罪过,为何没有责罚?既然灵修做了做事要被天道所惩。那凡人做了错事,就不能由灵修来决断其是非么?”
“他们与你不同。”隋师兄说,“你先随我回去,把凶兽的事说清楚,再把怨气都收回来。”
我本想再说些什么话,还没开口就被隋师兄用藤条绑了起来。他是御剑来的,我被他抱在怀里,看着他在风中飘着的宽大黑色衣袖,嗫嚅道:“师兄,对不起。”
我也不知是哪里对不起,但总归是惹隋师兄生气了,还是先认错罢。
微凉的雨丝打在我脸上,我眯眼的须臾,头上就多了一柄大大的荷叶。
隋师兄说:“裴应偏执,江靳鲁莽,你不该同他们学这些短处。”
我说:“唔。”
隋师兄说:“凶兽以怨气为食,你与它结了血契,难免会被它所影响,还是早日解契为好。”
我说:“唔。”
等飞出了皇城,隋师兄才将剑停在一处阁楼上,他解了我身上的藤条,拉起我的手,唇在我食指的指节处轻轻一贴。
他说:“阿枝,你又没听进我的话。”
我还想不通隋师兄拦我的理由,便只是垂眼看着自己的黑布靴,不出声应他。
隋师兄说:“生气了?”
我说:“没有。”
隋师兄把右手摊开,他掌心中是一朵白而柔软的茉莉花。
他单膝跪在我面前,道:“阿枝,你不是最喜欢这种花么?”
我碰了碰那花瓣,又看了看隋师兄。
我喜欢茉莉花,是因为娘的衣裳上常有这样的花香。
大师兄不知道这个。
所以他也不会明白为什么,雨会从我的眼睛里落下来。
第40章
112.
裴应揉着脑袋坐起来时,顿觉哪里不大对劲。他许久都没有这样昏睡过了,一觉醒来还觉得心中惘惘,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偏过头去看原先师弟躺着的位置,却发现那处的被褥已经凉了,荀枝只留了张字条给他,说要独自去看看花,不久就会回来。
他推开窗,外头又落雨了。
稀稀落落的行人披着蓑衣在街巷中穿行着,裴应沉默地看着卖糕点的小孩抱着竹篮子跑回巷子里,处处都是灰蒙蒙的薄雾,哪里是什么看花的时节。
他抬眼望向远处隐蔽在雨雾中的王宫时,忽然听到檐上有燕子的叫声。
裴应心中一怔,寻着声音看到了檐上巢中的黑燕。那燕子又叫了两声,突然展翅朝他飞了过来,还衔了一只草扎的小燕子放在他掌心中。
他抬起唇笑了起来。
师父收他为徒的那日,锣鼓声震天,娘抱着妹妹站在府邸门口目送他一步步地走远。
爹说,裴家出他这样一个有仙骨的儿子,必能光耀千世。
城中的百姓都说裴家是积了德,小少爷才会得仙人青睐。小裴应那时骑在马上,只觉得日光灿烂,春风得意。
可他如今才知道……
原来浮世千种,不过皆是云烟。
燕子收翅在他手臂上停了下来,黑溜溜的小眼睛盯着他看了会,轻轻地叫了两声后,就飞回了巢中。
裴应仰起头,喃喃着问自己:“假若人间这么多事物都是假,那又有什么东西好留恋呢?”
难怪师父送他时说,修人间道的向来不会从一而终,或许最后会改去无情道。
他合起眼,方要放着灵魄去寻师弟的下落,耳畔便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113.
我把藏在怀里的包着热腾腾的蟹黄膏的纸包放到裴师兄手里,说:“师兄,在山上时我便觉得这个好吃,所以想买些来给你也试试。”
裴师兄拿着纸包,却不急着拆开。他看了会我腕上蔓延出来的黑线,默了半刻,才出声对抱着剑的大师兄说:“隋臻,你怎么也到人间……”
隋师兄说:“你应当明白我为何会来。”
裴师兄的唇动了动,道:“我……”
隋师兄不等他说完,又道:“师父把阿枝交到你手里,不是让你教他那些东西。”
裴师兄避开隋师兄的目光,他握住我的手腕,对隋臻说:“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