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江靳又有何差别。”隋师兄说,“阿枝就是同你们学的这恶习,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认错又有何必要。”
我扯着衣角,不敢做声。
隋师兄哄我时是温柔的,可训起人又叫我害怕。
想来裴师兄也像我一般,是怕隋师兄生气的。
我想想不能叫裴师兄一人背锅,还是小声对隋师兄说:“此事裴师兄毫不知情,是我自作主张……”
隋师兄看了我一眼,他好像想说什么,但那些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良久之后,他才问了我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倘若世间诸事皆会如云烟散去,又有什么值得留恋?”
我认真地想了想,道:“爹娘待我的好,师父待我的好,还有师兄们待我的好。”
风雨吹打着窗扇,燕啼声夹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有人待我好,我也要以百倍的好回报他们……”我说,“因为这般理由,所以留恋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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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臻淡淡问道:“裴应,你如今可知,什么是可以留恋之物了?”
裴应握着小师弟温热的手,慢慢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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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留恋的……
是那颗赤忱真心。
第41章 中秋番外
师父飞升后的一段时日里,就只有荀枝和师兄们住在仙山上了。
江靳下了一次山,说是人间快到中秋佳节,总该做些什么事来庆祝一番。
荀枝上山时年纪尚小,故而不记得这些人间时节,听了师兄们的解释,才知这是个合家团圆的日子。
裴应在他软乎乎的黑发上一揉,笑道:“我们四人在此,就算是合家了。”
小师弟喜欢吃甜的,三个师兄就从各处偷偷寻来孩子爱吃的零嘴糕点,等中秋傍晚时分再摆上桌。
“师兄,今夜的月亮真圆呀。”荀枝咬着糕点,口齿不清地说。他凝神地望着天上的明月,那皎洁的光洒在他的眼里,在他心中也映出了一轮月亮。
他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爹娘抱着他坐在院中时,也是这般快乐的光景。
如今他也是有家的,师兄们都很照顾他,他并不孤独。
隋臻抬指抹掉师弟唇边的糕点屑,温声问他:“阿枝,要许愿么?”
荀枝说:“不是生辰也可以许愿吗?”
“在月亮最圆的时候也可以。”江靳在一旁呷了口酒,露出一口小白牙笑着说,“这可灵了,在明月上可住着位仙女姐姐,荀师弟若是用心去向她祈愿,她便会帮你完成心愿的。”
裴应在一旁也笑,想这江靳还有些用,至少说这哄人的瞎话来都一套一套的。别人或许不会信,但哄师弟已是绰绰有余。
荀枝果然信了。
少年双手握在一起,抵在鼻根处,小声地念叨道:“仙女姐姐,我想和师兄们一直在一起,要师兄们天天都开开心心……我院中种的花草不知为何最近枯了,仙女姐姐能不能帮我看看它们怎样才能再开花……还有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把我变聪明些,让我今年就筑基罢。”
三位师兄:“……”
师弟的愿望总是这般朴素,上次生辰的愿望也是希望自己做红烧五花肉的手艺能有所长进……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有这么可爱的师弟?
裴应戳了戳荀枝的小脑瓜,说:“荀小猪,你说那么多,仙女姐姐哪记得住?”
荀枝唔了声,很不好意思地重新闭上眼睛,说:“那就只留一个愿望好了。仙女姐姐,让师兄们每天都开开心心的罢。”
隋臻说:“那你自己呢?”
荀枝睁开眼,茫然地想了会,说:“师兄们开心,我就开心了呀。”
隋臻掩着嘴偏过头:“……”
裴应噗地又笑了。
江靳扑过去抱住荀枝,眼中含泪地说:“师弟,不要再说这种让师兄想亲你的话啦!”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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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放在隋师兄掌心里。
荀宿不情不愿地从我袖子里钻了出来,圆溜溜的蓝眼睛瞅了瞅我,又瞅了瞅隋师兄。他没有化成人形,只缩成一小团赖在我怀里,不肯靠近隋师兄。
裴师兄画了张符咒,方要贴到它脑袋上时,它忽然就从我手里溜了出去,变成黑衣少年的模样蹲到了木柜上,呲着獠牙看着我两个师兄。
“果真是你在蛊惑荀枝师弟。”裴师兄捻决放出一小簇火苗,烧了手里的符咒,冷冷地看着荀宿。
荀宿警惕地瞧了裴师兄两眼,又偏过头来看我,叫我:“阿枝。”
他看我师兄似乎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重新蹲在我膝盖旁,像只黑色的大狗似的。
这般去看他,还真看不出他是什么可怕的凶兽。
我伸出手在他乱乱的黑发上揉了揉,他乖乖地抬眼看我,嗷呜地叫了一声。
裴师兄在一旁说:“这凶兽心思好生卑鄙,就是看荀枝容易心软,故意装出这么一副样子。”
荀宿不理我师兄,仰头又舔了舔我的手。
他浅蓝的眼睛像是波光粼粼的潭水,让人狠不下心对他说难听的话。
我想或许他也只是想帮我出气罢了,也不是真有甚么坏心思,所以还是替他向师兄们求了情:“也是我想做些什么,荀宿才给我出主意的。”
裴师兄说:“啊,还用了师弟的姓。”
我说:“因为我是他的主人。”
荀宿双手握着我的右手,很认真地纠正我道:“我是阿枝的主人。”
我说:“等等,不……”
他把头搁在我膝盖上,蓝眼睛亮晶晶的,说:“因为我是主人,所以阿枝有讨厌的人,我都会帮阿枝吃掉。”
我:“……”
难道说……荀宿是把我当作宠物来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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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臻一直没有说话。
裴应本是心情不好的,但这突然出现的凶兽一打岔,反倒让他把精神提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说:“凶兽要是不肯解开血契,我们要是强行断开……师弟也会受很大的反噬。”
隋臻瞥了眼被藤条吊在梁上晃来晃去的凶兽,淡淡道:“裴应,这是谁的错?”
裴应说:“你说三师弟不好好修炼,整日做这些混事干什么?”
隋臻说:“你有执念,我并非不能理解,但也不该将情绪宣泄在阿枝身上。”
他正说完,荀枝就端着四碗甜粥进了门,呆呆地看了他们二人一会,才出声说:“师兄方才是说到我么?”
隋臻默了须臾,也不好再在师弟面前训裴应,一时间就无话可说。
他看向荀枝已经逐渐长开的眉眼,心下也跟着裴应一起叹了口气。是因为福禄山把俗世凡尘都隔绝了么?还是荀枝的心中,不曾留过放那些东西的位置呢?
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问裴应:“你还要寻仇?”
“自然是想的。”裴应笑了笑,喝了口甜粥,又道,“不过想归想,或许就不会这么做了。你和荀枝师弟都在这,还能放我去走那不归路不成?”
隋臻听着渐小的雨声,阖目思索了会,道:“你不能做,阿枝也不能做,那就由我来罢。”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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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是我听错了。
隋师兄向来稳重,哪会做出这种不负责任的决定?他也是灵修,要是贸然出手的话,不也会受天道责罚吗?
但看裴师兄脸上和我一样震慑的神情,我便知我方才并没有听错。
裴师兄先一步开口问道:“大师兄,你不会也喝酒了吧?”
隋师兄:“……”
裴师兄说:“你结丹也没过多久,这叫天雷一劈,不就渣都不剩了?”
“那凶兽想的也不错,”隋师兄说,“杀人不见血,是为上策。”
裴师兄叹了口气,说:“我……师父说你稳重,我想他恐怕也不了解你。你有这份心,我就感激十分了,实在不必去铤而走险。”
“也并非是由我来动手。”隋师兄将茶水倾入杯中,沉声道,“倘若天道真的有灵,多半会来阻止这等逆天之事,凡人不知其中道理,就会把过错归结在君王身上。”
裴师兄将眼睛睁大了些,许久后才说出一句:“难不成……”
我没听明白两位师兄的话中之意,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喝粥,时不时偷偷地抬眼观察一下师兄们的脸色。
幼嫩的枝叶从隋师兄袖中伸展出来,他衣上绣着的月见花似乎正随风摇曳。他修的是生灵道,倘若他有心施放神识,便能与草木共情。
他安静地坐着时,似乎也化成了一株青黑的松。
他垂眼时神色又温和了起来,好像方才不过是在说昨夜院中风有些凉。我方觉得隋师兄有些陌生时,他又让我走到了他面前,不轻不重地在我眉心一敲,说:“莫要烦心,天下还有大师兄做不到的事么?”
我嗯了声,说:“隋师兄是最厉害的。”
虽然裴师兄和江师兄很强,但他们都比不过大师兄。不论我有什么麻烦,隋师兄都能轻轻松松地替我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