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夜好秋色,屋内手挨着烫手的青碗,热气蒸的桌面上一层水汽。
骆深见他不应,表情一僵,而后笑容再次浮现在脸上,“往后我多多注意,不会再开这种玩笑了。”
韩将宗从他话中听出来些愧疚和悔意。
他自诩洞察秋毫,看人从没有走眼的时候,这回却罕见的迟疑了。
“没事。”他稳重道。
骆深松了口气,把汤往他身前推了推,还递上去一双筷子:“将军尝尝吗?”
他跟没事人一样,眼巴巴的望着对面人,眼神清明而期待。
韩将宗接到手中,先喝了一口热汤。
只觉胸膛里一股暖流直冲而下,整个人都跟着热了起来。
他吃了几口,见骆深动作慢吞吞的,夹起一块肉片来好一会儿才搁到嘴里,又嚼半天才咽下去。
“不喜欢吃吗?”韩将宗问。
他伸手提起桌边的白瓷茶壶来,倒了小半杯色淡白水,推到骆深手边:“你想吃什么,待会儿我陪你去。”
骆深放下筷子,捧着热茶暖手:“我胃口不好,脾虚胃弱,吃不了太热的,晾一会儿等等再吃。”
韩将宗想起他之前喝酒也是艰难下肚,还要时不时揉揉胃,想必也是胃病的缘故。
“唉。”骆深叹了口气,有些感伤的说:“得什么病都不能得胃病,凉的、烫的、辣的都不能入口,看着将军吃饭,可要馋死我了。”
“胃口不好就少喝酒。”韩将宗说了一句。
骆深一顿,而后纤长眼睫一垂,无声的笑了笑:“好啊。”
韩将宗放下筷子,重新倒了杯茶水漱口。
骆深疑惑看他,又看还有大半碗的肉片。
韩将宗咽下水,同他一样的姿势揣着瓷杯,“等你一起吃。”
骆深似乎没想到,随即他反应过来,眼睫先弯了弯。
他唇角还挂着笑意,弧度紧跟着一挑,脸上的笑意更盛了。
韩将宗被他传染些许,也跟着莫名笑了笑,骆深浅浅低下头,声音比热腾腾的汤还要暖:“谢谢将军的体贴照顾。”
韩将宗发现跟他说什么都能答应,并且相机行事,时不时夸一半句,夸的人心情非常舒畅。
不仅人甜,嘴更甜。
他不由看了一眼那灯光下泛着水润光泽的唇。
红色偏冷,蒙着秋雾一般,让人想伸手去蹭一蹭,看手指上是否会留下胭脂色。
骆深招手叫来小二,“一壶酒。”
小二立刻跑去办,韩将宗视线不动声色的移开,看着他那双暖气洋洋的桃花眼,“记吃不记打是吧。”
骆深无声笑了笑,桃花眼中一层水汽,朦胧流转:“我不喝,给将军点的。”
小二将酒提来,放在碗高的容器中,里头是蒸腾热水,温着那酒。
骆深取出来空了空滴答水流,给韩将宗倒完酒,然后又放了回去,果然没有自己要喝的意思。
韩将宗扬手喝了杯中酒,然后将坛子提出来放在手边,看样子似乎要直接对着坛子喝。
“将军果然豪爽。”骆深钦佩的说。
他见缝插针嘴上抹蜜的功夫真的了不得。
又贴心的将下酒菜往这边推了推。
韩将宗掂量了一下长肚坛子,抛上去堪堪离手又稳稳掉回宽厚结实的手掌中,高及瓶颈的酒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他哼笑一声慢悠悠道:“这坛子还没军中的碗大。”
骆深看着他手臂顷刻绷起的线条又缓和下去的弧度,眼中擒着一丝笑问:“将军明天下午有空吗?”
“下午?”韩将宗没答,转而问:“明天上午你干什么去?”
“去钱庄提钱,七万两现银,五大箱,满满一车。”骆深眯眼一笑:“安全起见,每天上午去一趟,分成七八天,我得跟着去。”
韩将宗未置可否,表情一动不动,看起来不太信。
骆深补充道:“……还要去城南铺里拉点盐回来,秦掌柜那里快断货了。”
应当这才是重点。
“嗯。”韩将宗沉甸甸应了一个字,他拿起勺子里尝了一口汤,朝骆深一抬下颌,示意他:“刚好,你尝尝。”
骆深喝了一口,发觉温热刚好入口,于是点了点头,“谢谢将军提醒。”
懂礼、恪己、尊重人,喜欢笑、脾气好。
韩将宗在军中横行多年,几万的将士只要等级没他高,没一个没挨过骂的,可见是多么能在鸡蛋里挑骨头的一个人。
同骆深相处几日竟然挑不出他的缺点来。
相反,还十分欣赏。
可见嘴甜会说话是多么能增加好感的一种技能。
外头寒风凛凛,人声鼎沸,室内安逸自在,温暖如春。
酒肉饱肚,秀色养眼。
韩将宗就着寒风跟着前人溜达到半夜,此刻才觉得这趟出来的还算值得。
夜太深了。
深到天边亮起来鱼肚白。
韩将宗这才回到迎风阁。
刘副将已经披星戴月的早起,正在打拳,韩将宗脱下外衫,活动了一下拘束了一晚上的手臂,又去里屋喝了两口茶水,出来也跟着打了一套,出了些薄汗才去洗澡。
等他洗完出来,刘副将打听道:“怎么样?”
韩将宗:“闲事少打听。”
刘副将:“……”
刘副将担心的跟在他后头,跟了一会儿,韩将宗实在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觉得,一直是我会错了意,我暗示了好几回,让他有话直说,我都可以。”
“……”刘副将:“怎么说的?”
韩将宗将今晚的事情简略一说,主要说了玉佩的事情,还有杨柳江的情诗。
刘副将听完嘴角抽了抽,半晌才说:“把人给吓坏了吧。”
韩将宗皱眉看着他,刘副将也皱着眉看着他,二人对视一眼,韩将宗蹲在台阶上看着满园灰蒙蒙的景象又叹了口气。
刘副将从这口气中听出了灰心、丧气、失意、惆怅等等数种复杂意味。
“不能这样啊,将军。”刘副将蹲在他旁边,诚恳的说:“想想你在军中的时候,哪个新兵没让你骂哭过,你骂起人来真的吓人。”
“我没有骂他。”韩将宗强调。
“是是是,没有。”刘副将不住点头,然后耷拉着苦瓜脸,刻意压着嗓子学着韩将宗的语气道:“小子,想要什么直接说,别同我绕圈子。”
韩将宗侧目盯着他。
刘副将把声音压的很低,似乎从嗓子眼里生生挤出来的,又虎着一张半黑不白的脸,看上去似乎下一刻就要伸手揍人,确实有些吓人。
“看到了吗?”
刘副将一秒垮相,苦口婆心的教育他:“有空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说话有多吓人。还有,人家说一大段话,你才说一个‘嗯’字,这样人家以为你官架子大,不好相处。”
韩将宗眉心挤出一道褶,剑眉微皱不似平常锋利,眼皮之下目光如剑,直直盯着刘副将。
刘副将极其认真的点点头:“真的。”
不得不说,虽然韩将宗比起刘副将来长相更硬,也更俊,但是比起人缘来,但凡出远门一直都是刘副将同路人打听事情,其实是妇女之友一般的存在。
在军中的新兵也更愿意同他亲近。
而韩将宗就不同了,新兵远远看到他的影子就像耗子看见了猫,目光中都是瑟缩敬畏。
韩将宗慎重想了一会儿,缓缓道:“……那我改改策略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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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嗨,”刘副将顿时轻松了,“你之前追人的策略就没问题,只是执行的时候出了点差错。”
韩将宗不自觉放轻的呼吸,听这有自诩有经验的人压低了声音悄悄道:“你知道少爷明天要去哪里吗?”
他刚要自问自答,韩将宗:“城南的钱庄还有粮食铺?”
刘副将顿了一下,吃了一惊:“这你都知道了?”
他这么吃惊,韩将宗心中哼一声,同时又一丝高兴,但是表情仍旧沉稳不变:“别废话。”
正准备废话的刘副将立刻一哽。
韩将宗目光强硬的看着他,一夜未睡也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来熬夜的颓败感。
刘副将立刻鬼鬼祟祟的探过头去,激动的说:“将军,我们的机会又到了!”
“说。”
“咱们放出去的人,下午的时候来报,说靳家买了几个山匪,似乎是要对骆少爷不利。”
韩将宗坐在台阶上,眼睛微眯,瞳孔微微收紧。
刘副将拍了拍手:“想也知道,这种贵公子都是娇娇弱弱的,别说刀枪棍棒,一顿不吃连筷子都要拿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