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深看他头发凌乱神色慌张,吓了一跳:“怎么了?”
“那个什么鬼孙子副将,拉着我要吃要喝,一天下来花了百十两银子!”江天边找地方躲边哭诉:“我爷爷揪着我好一顿骂,我还以为到了头,那个孙副将晚上又去我家,明说要钱。”
“要什么钱?”骆深问。
果然,江天委屈道:“要救命的钱!他说韩将军救了我一条命,那这命就是将军的了,江家若是想赎人,要花钱。”
“多少钱?”
果然,江天说:“五万两!”
骆深:“……”
“刚给了好几万,又要钱,哪拿的出来啊!”江天继续哭:“可那孙副将说,若是真没钱,今天又怎么会吃喝玩乐出手阔绰,可见还是家底丰厚。”
他恨恨咬着牙,活像把人咬在了齿间,“要吃要喝的是他,抓着我出手阔绰的也是他,横竖他有理!他们主仆都是一样的从钱眼儿里爬不出来的货,上梁不正下梁歪!”
门边轻轻响了几声,外头有人禀告:“少爷,迎风阁的孙副将来了,问有没有见到江家二少爷。”
骆深看了看躲在桌子底下的江天二少爷。
江天猛地摇头,眼睛祈求的看着他。
骆深清了清嗓子,回道:“没看到。”
外头消了声。
片刻后,江天从桌底下爬出来,拍了拍衣衫,“我今天就在你这里睡了。”
骆深本在等韩将宗来找他,就算不为着缺口的银子,也该过问一下现银筹集情况,可等了一天也没等来人。
“你在这儿藏着吧。”他站起身来,寻到斗篷披在身上,细长手指拉着带子打了一个扣儿,“我去……牡丹楼看看。”
江天眼巴巴看着他:“今天有节目吗?”
骆深:“有吧。”
“什么‘有吧’,你去干嘛啊?”江天皱着眉问。
骆深没打算去牡丹楼,寻了个借口随口一说,不想他刨根究底,只好想了想今天的节目:“有个会弹胡琴的,今天露面挂牌子。”
“这个少见啊!”江天立刻来了兴趣:“我同你一起去。”
骆深:“……”
江天站在一旁见他不动,伸手往前推了推他,“走啊?”
骆深不好再说要去迎风阁,只好点了点他,“若是被人撞个正着,你可别埋怨我没有救你。”
“走吧走吧走吧。”江天催着,兴高采烈同他一道出了门。
牡丹楼已经开场了。
胡琴悠扬比竹笛小调略有情致,再加上富有异域风情的演奏者,两厢衬托之下,琴技的好坏倒成了次要方面。
胡女大胆而热烈,朝着在场每一个客人扭动自己柔软的腰。
江天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个厉害。”
骆深扔了两块随身带的元宝下去,脚下不停,问道:“喜欢吗?”
“不不不,”江天连连摇头:“降不住降不住。”
骆深嗤笑一声,自顾走在前头,朝着三楼正中央的雅间走去。
这间乃是他专用的,晚上不管他在不在都会摆好吃食暖酒,以备他突然到来。
他站在门口没有望到小四的身影,正待要进去,小四却提着茶壶从里头出来了。
“您到啦?”他脸上带着憨直的笑,见到骆深一点不见吃惊:“将军已经在里头等您了。”
骆深:“?”
小四要走,骆深伸手出去食指中指一并,夹着他肩上衣裳将人提溜了回来:“韩将军在里头吗?”
小四疑惑而懵懂的说:“对呀,您不是约了他今天在这里谈事情吗?”
……什么时候的事?
我怎么不知道?
骆深张了张嘴,又将话咽了回去。
他两指剪刀似的一张,撒开小四的衣服清了清嗓子:“去吧。”
小四仍旧懵然站在一旁看着他,眼中的单纯与迷茫叫人不忍直视。
骆深斜眼扫他一眼,小四浑身紧了紧,连忙提着茶壶跑了。
客间两端漆红的圆柱平滑整齐,顶上瓜柱和金梁两端转角处精巧的坐斗撑着双栱双斗,俱是精致紧密的连托造型。
坐斗旁延伸出一个金色角钉来,拴着两层门帘,一层是搁视线的厚织锦,透气不透风,外头覆着一层装饰用的轻薄水光纱,影影绰绰雾里看花一般,轻柔漂亮。
此刻两层门帘尽垂,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外头视线。
骆深站在一会儿,无声的深吸一口气,一把撩开了纱帘。
里头韩将宗跟声音一顿,双目如箭看来。
骆深直身同他对视一眼,温和不愠道:“将军来这里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找人好好伺候着。”
韩将宗看着他,笔直剑眉微扬,极不明显的朝上挑了挑。
坐在一旁的孙家成同另一旁的刘副将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来人是谁。
他很懂的站起身来,热情的招呼道:“少爷来了,快快请坐。”
韩将宗扫他一眼,孙家成露出一个‘交给我了’的表情来,“哎唷!”他热络喊了一声,站起身朝着骆深身后走过去:“江老弟!”
江天看到他就头皮发麻,接连后退几步。
“萍水相逢,这就是缘分啊!”孙家成一把揽住他脖子,夹着人望外走去,“走走走,晚上又想带着兄弟涨点什么见识啊——”
自来熟的声音渐消渐远,韩将宗看着站在一旁的骆深挑了挑嘴角,露出来一个痞性十足的笑。
他守株待兔两天,总算等来了自己的猎物。
第29章
“坐下说话。”韩将宗道。
虽然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但是他底气十足如同主人般坐在当首, 语气听起来也有些像审问。
恐怕是常年居军中的习惯使然。
“属下出去看看。”刘副将给他们腾地儿, 同时提醒道:“咳咳。”
韩将宗立刻察觉自己说话有些生硬, 停顿一下缓和道:“你……今天, 怎么来晚了?”
骆深:“有点事耽搁了。将军怎么来这里了?”
说着他慢慢走上前,坐在了韩将宗一侧的美人靠上。
“借你名义给属下讨一杯免费的酒喝。”韩将宗说:“另开雅间都要收费,我穷困孑然一身, 思来想去只有这个便宜法子。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骆深浅浅笑一声, “往后尽可以来,来多少个都免费。”
韩将宗就喜欢听他嘴甜, 又舒畅又满足。
骆深胳膊朝后一撑,撑在栏杆上望了望下头的情景。
韩将宗顺着他视线看了一眼,之见下头那胡女已经换了一首曲子,动作也更加撩拨人。
“这个成吗?”他问。
骆深摇摇头:“大部分男人还是喜欢温顺的, 胡女太过泼辣大胆。一旦过了头几天的新鲜,往后恐怕再无人问津了。”
韩将宗想了想, 暗示道:“我觉得大胆一点的挺好的。”
骆深转头打量他一眼,韩将宗面不改色任由他打量。
骆深心道:我好不容易‘矜持’了两天,现在你又说喜欢大胆的?
同时他心存疑虑一犹豫, 并不敢全然相信, 心想万一这是韩将宗在试探自己呢?
他收回视线, 眼中存着璀璨几点灯光,笑道:“将军常年在军中领兵,事务繁多又杂乱, 自然喜欢仗义直言又爽快的。”
见他不接茬,韩将宗又说:“军中一群爷们儿,自然是喜欢有话直说、有事直干的,就连将士爱骑的马,也要大胆的才好。”
骆深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茶水缓了缓思绪。
“……女人自不比马。”他搁下水杯说。
“你常年窝在外头不知道,在军中,都是把女人比做马。”韩将宗盯着他神色,唇角勾起来一点笑意:“越大胆的,越好骑,越尽兴。”
骆深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韩将宗给他倒满茶水,推到他手边。
骆深端起来水来喝了,眼中视线恍了几回才定下来。
韩将宗心底哼笑一声,放了他一马:“最近忙吗?不常见到你。”
骆深松了一口气,“有点忙。”
“忙什么?”韩将宗说:“盐里头添沙子这事确实缺德了点,一言不合嘴欠动手的也见识过了,还有什么?”
“还有生意呀。”骆深说。
韩将宗:“不是都有掌柜吗?”
“是……”
骆深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下来,眉目放松而舒展,眉心像掬着一捧雪:“家父那一辈儿,靳家有两妯娌,嫂嫂连生了仨姑娘,后来大出血,大夫说往后再不能生了。弟媳头一胎得了个儿子,全家宝贝的不得了,后来嫂子嫉妒,就在小孩儿下面缠了根头发丝,孩子一尿尿就撕心裂肺的哭,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说起话来,他声音娓娓轻轻,带着些轻轻浅浅的哑。
细小幽微的颤音埋的声调中,听起来不仅耳朵痒,心更痒。
骆深全然不知他心底想法,继续说:“后来实在不成,请来了从宫里告老还乡的御医诊治,寒冬腊月的打开包被从头给摸顺一遍,这才发现的,头发都勒进肉里去了。”
韩将宗不明意义的笑了笑。
骆深畅进额角的眉尾一动,听他问:“这个孩子,该不会就是靳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