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深也跟着出了一身冷汗。
他张张嘴,忍不住道:“听你的副将说你英勇神武,打仗的时候受了伤吭都不吭一声的,怎么现在不成了?”
韩将宗扫一眼压在胸膛上的手:“打仗的时候也没人按着我不让动啊。”
骆深收回手,扬起眉梢来:“我以为您铜肌铁骨不怕疼呢。”
韩将宗忍着疼,咬着牙,猫抓老鼠似的笑:“怕不怕疼我也没喊出来不是?这样,下回有疼你也别喊,我看你能不能忍的住。”
“好啊,可别让我等太久了。”骆深也咬着犬齿慢吞吞笑起来:“届时久旱逢甘霖,恐怕不会喊痛,只会喊爽了……”
“咳咳。”大夫干咳两声,站起身来,一脸和善的说:“如此就固定妥当了,往后小心养着便是,多喝些骨头汤类的荤腥,能愈合的快一些。”
骆深认真记在心里,玉树临风现在床边,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会开黄腔的人。
“有劳您了。”他郑重道谢。
“医者父母心,何况将军是为我等草民受罪。”大夫连连摆手,同他二人依次告退,临走又交代:“对了,现在骨肉交错正是脆弱时刻,夹板要一直绑着,还有……多加小心,不可激烈运动。”
骆深:“……”
韩将宗沉沉笑了一声,“好嘞。”
送走大夫,骆深又吩咐厨房记得熬汤。
韩将宗坐在床上,眼睛随着骆深的身形不停的来回转。
片刻不得闲,江家来人了。
听闻黜陟使韩大人新官上任第一天,把府邸选在了洛阳。
……的骆家。
江首逸作为知州兼太守,又跟骆家有着干亲关系,立刻携全家前来探望。
“诶唷!将军唷——”江太守离得门远远的就扯开嗓子喊:“想不到我们竟有此种缘分呐——”
“爷爷来了。”骆深迎出去几步,“外头天寒,快请进来。”
江太守!同他笑眯眯打过招呼,一进门正瞧见躺在床上的腰间和一条腿都被纱布绑的结结实实的韩将宗。
“唷……”江太守痛心疾首的冲到床边,:“您这是……”
韩将宗打断他的热切:“注意点,别碰到我的伤口。”
“是是是,”江太守连忙后退了些,皱眉打量着他一身的大小伤口:“可真心疼死下官了!”
江太守一把年纪都不退休,官职还不减,应当沾了这张会说话的嘴很大的光。
“……往后就不走啦?”
韩将宗神清气爽的说:“不走了。”
“您什么时候开始处理公务呀?”
“养好伤吧。”韩将宗指了指自己的腿。
江太守:“应当的、应当的。”
他二人聊着天,一如多年好友一般。
江天打了个寒颤,凑到骆深身边去,悄悄说:“深哥,你回来的倒挺快,我以为要好几个月呐!”
骆深笑笑,自己也觉得像在梦中一般,便没有说话。
江天:“说伤退就伤退,韩将军这气运可以啊。”
江天这大喇叭,实情是肯定不能跟他说的。
骆深:“凑巧而已。”他指指韩将宗浑身的伤,尤其点了点那条触目惊心的腿:“就这还叫气运可以?再稍微过点,命都要没了。”
江天虽然没去过战场,但是仅凭脑补就勾勒出一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
感叹道:“还是你俩的红线结实,阎王爷都拽不走啊!”
骆深笑而不语。
江天无聊的站了一会儿,想起来事便说:“诶,今晚牡丹楼,新出阁的姑娘啥也不会……”
“嗯?”
“没错,什么也不会!”江天强调了一遍,挤眉弄眼的说:“但是据说特好看!腿特别长,腰特别软,眉心还有朱砂痣!天仙下凡一般!”
他激动万分的夸奖了一通,才问:“你今晚……还去吗?”
骆深看他,只见他意有所指往韩将宗方向指了指。
骆深想了想:“去看看吧。”
“好好好好好……”江天一连串的说:“到时候顺道接我啊!”
骆深点点头。
他转头看向韩将宗,却发现后者也看着这处,俩人视线一碰,听韩将宗问:“说什么呢?”
江天往后缩了缩,骆深上前邀请江太守:“午饭快好了,爷爷不如吃过午饭再回去。”
吃顿饭也寻常,以前也没少吃。
但是……江太守犹豫的看向韩将宗。
骆深随他一起看。
韩将宗如今地位大不如从前,十分不硬气。略做停顿,跟着一起邀请:“也不早了,不如吃过再走吧。”
“好!”江太守心花怒放的答应下来:“好好好,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午饭过后骆深送江家人回去,然后径直去了粮食铺,忙完后才去牡丹楼。
江天已经在了,见他走进来吃了一惊:“唷,我以为你不来了。”
“忙了点事。”骆深说。
他走到飘栏处,随手扔了几样值钱物件下去,才吐出来一口气。
江天看着他:“咋了?心情不佳?”
骆深摇摇头。
江天想了想:“是不是将军不乐意让你来这里啊?”
“怎么讲?”
江天随意一耸肩:“你看看每晚到牡丹楼里玩乐的那群人,有妻妾成群的,还有没成亲的,白日里个个一表人才,其实内里有一个好东西吗?”
骆深看着他。
江天即刻摆手:“不包括我!”言毕他沉默想了想,然后说:“也包括我,我流连花丛,不务正业,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对自己竟然有这么清晰的认知。
骆深吃了一惊。
江天叹了口气,总结道:“所以将军不乐意你来,怕你学坏。”
骆深:“我的产业,我总得看顾着吧。”
江天撇着嘴摇摇头:“若是有千分之一的可能,谁愿意让自己的心上人奔波忙碌呢?”
有道理。
骆深盯着楼下喧嚣的人群不语。
他身处楼中,穿着金贵,人也贵气,与这里的繁花似锦十分匹配。
但是他的心却不在这里。
在骆家。
在迎风阁。
“不是这样。”骆深说。
江天不由看向他。
他眼中闪烁着光,像流晶的黑曜石:“将军位高权重,我更要努力赚钱,两人若要长久,必得势均力敌。”
骆深今晚喝多了。
许是心情缘故。
他回到家已是夜色撩人时刻,月亮挂在屋顶上,枯笔在上头画上几支树叉。
十分美妙。
同骆深站在迎风阁门外的心情一样。
迎风阁内还亮着灯。
他站在月光下无声笑了片刻,身上同月色一般无二的衣裳发着清淡的光,看上去有些不真切。
“吱——”
他推门进去,又轻轻关上,走到最里边去看床上的人。
韩将宗眼睛睁着一条缝,沉静问:“喝酒了?”
“嗯。”
他又问:“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骆深说。他坐去床边,打量着床上的人,又垂眸笑了。
眼尾延出的弧度又柔情又暧昧,韩将宗问:“笑什么?”
“真好。”骆深长长出一口气,重复了一遍:“真好啊……”
不等韩将宗再次发问,他便自问自答:“你在这里真好。”
“是吗?”韩将宗说。
其实骆深少喝些酒或者再仔细一些就能发现,韩将宗此刻眸色深不见底,浑身都散发出发现猎物发动攻击前一刻的危险气息。
他完全没察觉到。
他沉浸在温情里。
“真好,”他唇角挑着笑意,眼内装满桃花的说:“能遇到你,我这一生的幸运恐怕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