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落下滥杀的话柄,哨楼上的士兵照例先是喊话:“此路不通,闲杂人等速去!”
三个黑衣人短暂交谈了几句,中间那位身材高大的率先下马,站定后单手脱下兜帽,解下腰间配剑,双手呈上,一语不发。
哨兵面露狐疑,侧头朝同伴询问:“怎不吭声,这是不懂说大衍话?”
见赤羽军没有放行的意思,其中一个人开口又喊了一句什么,果然不是大衍官话。
一士兵道:“听着像北夏俚语,速去报与周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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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正是文是殷的死士首领,名叫“初九”的。
应是回都之程有些艰辛,比年前离开时稍显消瘦,精神头却更精气些。
喻旻眼光扫过他紧紧缚在脖子上的深色布条,心下有些疑惑。
初九朝他行了跪拜大礼,喻旻终于觉察出了不对,“你嗓子怎么了?”
初九抬手摸了摸布条,两根手指夹住松了松,露出黑布下面的情形,待看清后再坐的众人都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脖子。
喻旻暗自倒吸了口凉气,初九脖子处横七竖八全是伤痕,几乎看不到原有的皮肉。
那些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是鲜红的新肉,肉眼可见的创伤就有刀割的、烙铁印上的,隐约还可见绳索勒痕。
初九指了指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林悦惊道:“你说不了话了?”
初九点了点头,神情倒看不出来痛苦,面色平静地像是生不出情绪似的。
而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印着燕尾花的信封,双手呈给喻旻。
封面写着“喻帅呈启”几字。
北夏乱局已有一年有余,如今局势如何他并不知晓。但文是殷如今能轻易派出亲信初九,想必已不再会为己身安危担忧。这是个好预兆。
喻旻迅速抖开信,果然不出所料,他面色一喜,“北夏军重归新编,大王子不日就要回王城了。”
木偶人似的初九终于露出些许克制的喜色,朝他点了点头。
北夏乱局一平,于公于私都是件大好事,算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喻旻又说:“只是新王登基,本帅不能亲临道贺,本帅心意还请将军代为传达。”
初九又点了点头。接着又掏出第二封信,却不是装在信封里的。是张折子,暗红封皮,上面盖有一个硕大的玺印。
喻旻眸光一沉。
这是两国之间政事往来的文书样式。
折子被端端正正放到喻旻面前,文是殷写得很用心,先是分析了如今东原局势,特别是东原七十二部哪些属于柔然的势力范围,皆一一言明。
而后详述柔然同大衍交战的种种,列出双方可夺城池,可谋之利,可拉拢的势力等等。
喻旻一字一句从头看完,足足看了盏茶时间。
与其说是封议事折子,不如说是份盟书更为合适。
文是殷在佞臣乱朝的北夏长大,忧患意识比一般人强得多。柔然做了他亡国的推手,他断然不会就这样轻易揭过。
况且重登王位的路有千重磨难,看看初九的遭遇就知道,再与世无争的人也会被磨出几分骨气来。
文是殷的意思是同大衍结盟,共同对付柔然。
喻旻合上折子,朝初九说:“结盟之事兹事体大,本帅做不得主,需要上禀我朝陛下。”他将折子压进最里面的匣子里,继续道:“不如你先回去,陛下圣意一到,本帅立即着人告知北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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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帅帐中灯火未熄,林悦杨云周一辛等赤羽军高阶将领都在,外加一个李宴阳,个个正襟危坐。
那本暗红色的折子此时正在林悦手里。
喻旻坐在上首,背靠着椅背,唇线紧抿。
林悦大致扫完了,顺手递给了李宴阳,“北疆的战事陛下全然是放权于你的,方才为何搪塞他们?”
喻旻摇了摇头,揉着眉心道:“这盟不能轻易结。”
“若同北夏结盟,咱们的兵马便可来往北夏全境,别说打到天堑河,就是打去柔然王都都是可能的。”林悦说,“你有顾虑?”
李宴阳已经迅速看完了折子,言简意赅道:“北夏有所图。”
喻旻点了点头,接过话头继续说:“北夏和乌桓不同,乌桓久被柔然压迫,挣的是前路自由。上将军夏岐令在乌桓说一不二,做得了乌桓的主,他记着上参救城之恩,与我们结盟多少也有些还情的意思。所以他来我应得爽快。”
喻旻顿了顿,手指习惯性地往桌上敲,“可北夏此举让我很是不解,文是殷念不念恩暂且不论,北夏内乱刚过,百姓亟待休养生息,他却在这个节骨眼大肆参战。仔细想想,他所图的真的单纯吗?”
林悦想了想,说 “他除了要点牛羊马草,再多要些地,还能要什么。”
“北夏地域辽阔,拥有整个东原最丰富的矿藏和最肥美的草地,柔然那些黄沙碎石他怎会瞧上眼。”李宴阳说:“文是殷此人深不可测,肃清北夏时手段狠辣阴损,几乎无所不用其极,不是个良善之辈。”
林悦突然想起在囚车里被割头的两个北夏旧臣,但也不完全赞同李宴阳的话,“多是身居险地不得已才为之,我与他有过交情,他绝不是什么险恶之人。”
李宴阳看着自己的扇面,良久才道:“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好骗。他如今坐在那个位置,你以为还是当初落魄的王子么。帝王家出来的人,有千百张面孔——”
林悦忍无可忍地踢了他椅腿一脚,恼火道:“孰好孰坏我分得清,你不总教育我!”
李宴阳冷言嘲讽:“你分得清个——”屁字还没出口就被林悦一巴掌拍在背心,立刻龇牙咧嘴地呼痛:“说不过就动手,十几年了你一点没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