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第13章

“是啊。”萧驰野心不在焉,“倾君楼离得近,自然是赶得及了。”

“可我总觉得微妙。”朝晖拇指摩挲着刀柄。

萧驰野翻着页,说:“你想不出?”

“想不出。”

“我告诉你。”他猛地坐起身,盘着腿,单手撑膝,“你随大哥一同入都,皇上亲迎,锦衣卫十二所仪仗紧随其后,他怎么此刻就不认得你了?”

“这不好说。”朝晖说,“兴许是没记住呢。”

“你连袍子都没换,又有佩刀,就算他不认得,稍动一动脑,也不敢如此目中无人地当街呵斥。”萧驰野说,“况且我看他记性不差,连我也认得清清楚楚。”

“我只觉得太巧了。”朝晖思索,“正好就遇着了。”

“要的就是巧。”萧驰野扔开话本,“这个沈……”

“沈泽川。”朝晖说道。

“让他进了昭罪寺,倒像是输了一招。”萧驰野眸中透露着思量说道。

* * *

葛青青摘了风领,擦了擦汗。

外边的吴才全夹着腿跑进来,连声说:“多谢多谢!青哥,多亏了你啊!”

葛青青说:“小事,都是兄弟。”

吴才全咧嘴一笑,转头冲记档房的人喊:“老徐!今日记青哥,他替我抬的轿子。我昨晚着了寒,今早晕头转向的,亏得青哥帮忙。”

葛青青垂头擦拭着汗,说:“你遇了寒,晚些一道去徐家铺子喝羊肉汤吧。”

吴才全赶忙说:“好啊,青哥请客!老徐,听见没有?一会儿一起走!”

“别把这事儿搁在心上。”葛青青拍了把吴全才的后背,“好好养病,下回不舒服,也不要像这次似的憋着,与我说便是了。”

吴才全小狗似的点头,已经被羊肉汤馋得什么也顾不上了。

* * *

齐太傅夜里终于裹着棉被了,他坐在沈泽川对面,说:“过半月就是正旦节,阒都会开万官宴,到时候各地布政使与州察道都会入都恭贺。如今的局势我尚不清楚,你现在与我说一说。”

沈泽川在雪中身着薄衣,端着纪家拳的起手式,额角却淌的是汗。他说:“离北王抱病多年,军务皆由世子萧既明代劳,想必此次也不会来。启东五郡此次也有救驾之功,先来受封的是四将之一的陆广白,这几日戚大帅也该到了。如此一来,大周两大兵权就暂居——”

“且住。”齐太傅从被子里掏出戒尺,说,“四将是哪四将?”

“铁马冰河萧既明,烽火吹沙陆广白,风引烈野戚竹音,雷沉玉台左千秋!”

“我只对左千秋有所耳闻。但我也知道,那陆广白多半是边沙伯陆平烟的儿子。陆平烟后来虽镇守边郡大漠,可他早年是离北出身,与离北王萧方旭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这陆广白若有姐妹,一定会做萧家媳,是不是?”

“是。”沈泽川滴着汗,说,“陆广白的妹妹,正是离北世子妃。”

“那么哪里来的两大兵权。”齐太傅说,“有了这层干系,陆家就是离北押在启东五郡的钉子,里边浑着呢。况且阒都还有八大营,八大营之下还有禁军。八大营虽然人数不及离北、启东,名声也不如他们骁勇,可你要记住,阒都才是大周的心脏,他们捏着的是帝王命。”

齐太傅掂量着戒尺,扒过葫芦,嘬了几口酒暖身。

“你还要记住,锦衣卫虽然不能称‘兵’,其趁手程度却远超于‘兵’。帝王用兵,要佐以名臣悍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抓得太紧,恐难成器;你放得太松,疑将成虎。这尺度难以捉摸,须得对症下药,通达应变才好。然而锦衣卫却截然不同,他们就是帝王的座下凶犬,那锁链由帝王一人牵着,是松是紧,是宠是弃,全凭帝王喜怒。这样的刀,这样的狗,换作是你,你喜不喜欢?”

沈泽川强撑片刻,说:“喜欢——便会纵性!宠信太过,必成祸患。”

“你哥教了你不少。”齐太傅说,“没错,你且记住,你要记牢!宠信太过,必成祸患。亲贤远佞虽是贤德之道,可是身处其中,黑白交错,怎能永远分得清谁是贤能,谁是奸佞?何况即便是贤能君子,有许多事情,也做不得。但是奸佞可以,小人可以。帝王久居大内,要懂制衡之道,要兼听众臣群声。你看,有了锦衣卫,便有了东厂;有了离北,便有了启东。”

齐太傅顿了少顷,又说。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你知道此番萧家为什么恨沈卫么?不仅是离北经此一战无可再封,其根本是萧家再战,败也是败,赢也是败,他们已经到头了。”

沈泽川说:“赢也是败?”

“赢也是败!萧既明打了胜仗,不是立刻就赔了弟弟吗?往后他赢一场,便险一分。这次赔的是弟弟,下次便可能是他妻子,他父亲,乃至他自己。”

第9章 升官

自岁暮开始,阒都街市上行人多戴着乌金纸裁的“闹蛾”。正旦节将至,寻常百姓家中争做糕点与熟肉。宫中提前半月采办百官大宴的用料,光禄寺上下忙得脚不沾地,却让内宦捞足了油水。

萧驰野把册子翻得“哗啦”作响,说:“这外官入都,少不了要向都官供奉‘冰敬’。可潘如贵好威风,把单子列得条理分明,照单交钱才能太平。”

“这还只是年初的‘碎银子’。”陆广白撇着茶沫,“我给你说个账。潘如贵手底下的小太监,一年收的银子远超边陲千户卫所两年的军饷。大周年年用兵,每次户部叫我们出兵的时候,都是求爷爷告奶奶,恨不得当成亲爹哄。仗打完了,我们就成了要账的龟孙子。”

“有钱的才是爷。”萧驰野笑说。

“年前救驾,我们离北冒雪行军。兵马多劳累,铁骑的装备也须得赶在开春前修理完毕。工坊的钱欠了好些日子,到处都要用钱。”朝晖细细在心里算了算,说,“没入阒都前,离北军屯年粮折银两,日子都得精打细算地过。咱们世子妃,逢年过节都不敢给府里好好置办贵衣裳。潘如贵一个内宦,收得银子已经超了端州的总税银。监察御史下放去了地方,个个狐假虎威,可怎么样?在阒都照样屁都不敢放!”

“穷啊。”陆广白感叹,“年年都为银子发愁。既明此次入了都,冲着他的面子,户部也不敢拖,早早呈给了内阁,潘如贵也老实地批了红,离都之前银子应该能拨下来。”

“我们有大哥。”萧驰野搁了册子,看向陆广白,“你怎么打算?”

“皇上不见我。”陆广白说,“陆家在阒都吃不开,八大家一贯把我们当大漠野人看,花家更是不正眼瞧。但是让我孝敬潘如贵,我也没钱,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别的地方能垦军屯,好歹是个应急周转的法子,但我们边郡,黄沙万里,要田也没田。这次出兵疾行,两万人马路上吃的都是戚大帅的私银。我说句不好听的,亏得戚大帅体恤,否则我的兵过不了天妃阙。可是戚大帅能有多少银子?她拿的都是老太妃从前给她留的嫁妆底!她自己的私兵都要出去卖裤子了!户部天天跟我打太极,不作为么,搁着我的账,就是不拨银子,算准我陆广白土鳖一个没办法。”

陆广白少见地动气。他是没办法了,因为边郡镇守在大漠边缘,他是除了离北以外跟边沙骑兵打交道最多的守备军。一年累死累活地东奔西跑,在弯刀底下讨日子过,睡不了几个饱觉,还永远填不饱肚子。阒都压着他,边沙伯早就成了王爵里边众所周知的穷光蛋。他家的封赏从来不留手,全部都用去折成银子补贴军需。

萧既明穿戴整齐,丫鬟们鱼贯而出。屋里边只剩他们四个人,萧既明端了茶盏,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今年遇着好时候,正旦百官宴。戚竹音该到了吧?”

陆广白说:“没错。原先我愁,可转念一想,随便了,让他们拖。拖到大帅进阒都,他们自求多福吧。”

萧既明说:“如今她在阒都最吃得开,就连阒都放‘虎皮钱’[1]的地痞流氓也要给她面子。先前的账是能还上,可你总不能只靠她来。边郡重要,昨日听着风向,今年户部又要你招募征兵了。”

陆广白摩挲着茶盏边缘,说:“招募?想都别想。中博六州出了事,他们怕死,惦记着边郡别被边沙十二部给捅了,觉得我的两万兵马不够用。可兵能招,钱能给吗?我养不起,今年就是把刀抵在我脖子上,我也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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