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第24章

沈泽川见他身着飞鱼服。锦衣卫之中,飞鱼服是非参将品阶以上不能穿的。于是稍行一礼,说:“正是在下。”

这人额前垂发,胡茬未清干净,行为举止颇显落拓。他摸着下巴,笑道:“果然是舞妓之子,不枉当年沈卫千金一掷为博红颜一笑。青青,给他牌子。”

他说着把桌上备好的腰牌抛给葛青青。

葛青青接了牌子,递给沈泽川,说:“兰舟,这位是咱们锦衣卫镇抚大人,今日专程来给你递牌子的。”

“鄙人乔天涯。”乔天涯说着示意沈泽川看牌。

沈泽川翻过腰牌,再看向乔天涯。

乔天涯说:“驯象所是吧?那儿就是你的去处,等会儿青青带你过去。现在有些规矩,要说给你听。咱们锦衣卫的腰牌,和八大营的牌子一样宝贝,轮休不当差的时候,要收妥当,不可外借。大伙虽然各分十二所司的差职,但那都不是本职。咱们的本职是效命皇上,皇上说什么,我们做什么。除了十二所司的差事,还要兼‘耳目’的轮档。若是遇着什么大事,诸如五年前咱们逮捕你一样,都需要皇上‘钦提’,得有文书和专门的缉拿腰牌才行。有什么任务,并不以我为主,也不是以指挥使大人为主,而是要大家‘掣签’,即抽签决定。[2]”

沈泽川听纪纲交代过,此时颔首不语。

“最后一事。”乔天涯站起身,环顾堂内诸人,说,“锦衣卫上下一心,挂了咱们的腰牌,就是咱们的兄弟。过去种种恩怨如烟云散,没暗地里构陷、作弄兄弟的事情。若是做了,一经发现,全部吊牌剔名,踹入诏狱严办。”

周遭目光顿时散开,各个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

乔天涯满意地回头,对沈泽川说:“去吧。”

沈泽川拜礼,随葛青青出了门。

“我还以为会是扇手司这样的仪銮所差职。”葛青青看沈泽川,“驯象所……倒也行。”

“我也做了百般猜想。”沈泽川笑着说,“唯独没想到是去养大象。”

“驯马司如今才是个好去处,金鞍骏马都是替贵胄们养的,有了来往,混个面熟,得荐抬升就容易了。驯象所吧。”葛青青面色古怪,“……称不上清闲,还有早朝。那批象爷,是真的不大好伺候。不过指挥使去得少,找麻烦也不容易。”

驯象所靠近阒都王城明理官道,可以直通开灵河。天气炎热时,要驱赶大象去往河中饮水洗澡。不仅如此,每日早朝,都须领着六只大象立在御阶两侧,如逢佳节大朝、围猎盛事,还要增加象数。这些大象不仅会如同朝官一样上朝,还会如同朝官一起下朝。朝官身体抱恙恐难休养,但是大象可以。它们也如锦衣卫一样,是轮档上值[3]。

沈泽川连狗都没养过,如今赶鸭子上架去养大象,也只能说世事难料。

两人还在途中,却听着后边有人快步追来。

葛青青回首,说:“什么事?”

追来的锦衣卫看了看沈泽川,面色凝重,说:“腰牌吊停,他今日不能上差,速回档房!”

沈泽川说:“宫里传了什么新调令吗?”

“宫里尚没有传出新调令,但是国子监在学的三千学生绝食跪请,要皇上收回成命,严办沈氏!”

葛青青当即变色,看向沈泽川。

萧驰野受罚禁足,横榻上翻看话本,听着晨阳说楚王到了,也懒得起身。

“禁足呢。”萧驰野吃着果子,头都不抬,“你怎么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李建恒丢下萧驰野的总督腰牌,激动地说:“策安!出大事了!”

萧驰野眼皮一跳。

李建恒说:“三千学生跪请皇上严办沈泽川!已经跪到了天黑,要以绝食逼得皇上收回成命。皇上晚膳时听得消息,这会儿又气得躺回榻上了!”

萧驰野看着那腰牌,说:“扔出去。”

“……八大营不干驱散学生的事儿,这不,叫我把牌子给你送回来。禁军若是今晚能把学生驱散了,你那点账,就一笔勾销了!”李建恒急得跺脚,说,“别的禁军干不了,对付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还不简单?这是好事啊!”

萧驰野抬书盖住脸,沉默片刻,咬牙切齿地说:“这可真他妈的是好事。”

国子监学生是来日的朝中备选,又能调动地方儒生的风向,奚固安也知道碰不得,是烫手的山芋。今夜他萧驰野若真的动了这三千学生,来日笔杆子与唾沫星子先埋了他!

“沈泽川此刻在哪儿?”萧驰野倏地坐起身,撑着膝问道。

“听闻一早就去了锦衣卫档房。”李建恒看他套衣,追着问,“咱们去哪儿?找沈泽川吗?”

萧驰野下阶,晨阳已经备好了马,他翻身而上,打马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1]:相关资料参考《锦衣卫职能略论》、《锦衣卫》、《锦衣卫选簿》。实际上详细的说,锦衣卫选拔分八种,但这里剧情需要只介绍了四种。

[2]:锦衣卫做任务确实是“掣签”,为了防止有人提前泄露相关情报,靠抽签决定。

[3]:有关大象洗澡,全城围观的事情可以详见《帝京景物略》。

锦衣卫是个神奇的机构,做耳目不仅有速记,还有画师。他们有画师、医师、驯兽师、制银、铁匠、火|药……包括翻译。他们选拔要求很高,专业上多是顶尖人才。通常情况下要求腿长个高,臂力过人。刘和平《大明王朝1566》里提过锦衣卫要求“虎臂蜂腰螳螂腿”,“一日能够疾走一百六十里以上”。两丈高的墙攀臂就过,徒手能卡断人的咽喉,任务不完连日不睡。

第16章 暴雨

晚些起了风,雨跟着掉下来。

萧驰野冒雨奔马,到国子监时正听得高仲雄仰面大呼:“不杀国贼,众怒难平!”

后边学生们磕头,齐声跟呼:“不杀国贼,众怒难平!”

尘雨迸溅,打湿了学生们的衣袍与冠发。

萧驰野勒马,马蹄在原地换踏,他看了一会儿,高声说:“早干嘛去了?若是当年余孽入都时诸位这样跪请,他绝计留不下这条命。”

高仲雄胸口起伏,说:“总督大人,所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如今余孽羽翼未满,只要皇上肯收回成命,严办了他,也算是告慰中博忠魂!”

“天子口谕断然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萧驰野说,“你们这般跪,不是请皇上收回成命,而是逼皇上收回成命。诸位皆是天下孝悌忠信之辈,有一百种办法来请,何至于要用最下策?”

“总督大人。”高仲雄仰头,“文死谏,武死战!若要我等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受人蒙蔽,昏聩行事,不若今夜就要我们血溅御台,以死明志!”

萧驰野说:“动辄以死逼人,古来文臣就这点本事么?”

雨越下越大,学生们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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