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毕竟你是……”海连说到这里时顿了顿,“王女殿下可信任的人。”
“海连,”弗洛嘴角苦涩,“你不用刻意修改字眼,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垂下眼睛沉默许久后,才重新朝海连扬起一个足以让整个久梦城的少女为之心折的笑容,“放心吧,我会像对待埃利卡一样好好照顾那个孩子,也会尽我的职责保护国王陛下与久梦城。”
海连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躬身向对方行了一礼。
三天后,王女龙容乘坐云中淑女号,携近百人的使团前往东州北宏首都泰燕城,整个久梦城中酒香满溢,花瓣飞舞,仿佛将海神节的舞台从琥珀广场搬到了玉兰港,名流显贵们盛装恭迎,无数的市民涌向港口目送巨轮离开,只有弗洛没有前来送行。
17.
从玉兰港出发,往东绕过鲸落湾一路顺风直行,至蛱蝶群岛再往北上,两个月的时间,云中淑女号终于见到了远方东州的地平线。
海连虽然早已提前派了自己的人在前方开路,但这一路他为了以防万一,基本都是自己掌舵,一天睡不了两个时辰,等抵达幽笈的驿馆时,他几乎是沾床就倒,直睡了一天一夜才有精神起来活动。他随意梳洗了一把后扎起头发,踩着朝阳出了门。
幽笈城是一座千年古城,从前闻名四荒的是此地出产的流苏鲛丝,后来更出名的便是这里是前容朝开国皇帝苍朔的故乡,百年之前,骇浪流苏纹样还开遍东州,而如今的幽笈,则只是一座连接运河与麟海的繁华贸易港口罢了。海连的黑发黑瞳混迹在人群中毫不违和,倒是频频有人将意外的目光落在他的衣着上,大约将他认成了还没来得及换回家乡服饰的博浪商。
海连也没在意行人的视线,径直赶往码头的船厂,他抵达目的地时,却没想到早有人站在了门口。
“王女殿下?”
龙容手上拿着一个纸包,笑眯眯地递给了海连:“我起的比你还早,正好出门转转,见有卖东州小吃的,就买了一份给你。”
海连看了一眼手中的绿豆饼,有点无奈:“随从呢?”
龙容指了指对面的榕树,“喏,都带着呢。”她自己咬了一口绿豆饼,笑着道,“从前小语跟我说你这个当哥哥的,总像个保姆似的管东管西,我还不信,因为她来垂芷庭后也没见你对她如何嘘寒问暖了。这回跟你一块来一趟东州,我算是信了。”
“小语已经是大姑娘了,有她自己的路要走,我要还像小时候一样管太多才有问题。”海连淡淡道,他看了一眼船厂内,“哪几艘是我们坐的?”
“雕有海神的那几艘。”龙容指了指,又问道,“对了,云中淑女号呢?是打算一直停在幽笈吗?”
海连摇摇头,“我不想让她留在东州人的地盘,昨天已经让阿克送去喀其里湾做检修了——正好看看能不能给她也安一架八连明轮。”八连明轮是《吉光黄云书》上研究了一半的东西,这两年才由晨鸣宫的学者与喀其里湾的船工秘密开发出来,不菲的造价导致全天下也只有黑鲛号上一台投入了使用。海连一直想试试让云中淑女号也提速,只是一直找不到时间让她休息,这次时间正好,他也早在从玉兰港出发时便已经安排过去了。
“你又有钱啦?”龙容知道男爵手中从来存不住钱,她眨了眨眼,“不会又是打劫了南宏镇海公家的商队吧?”
“……”海连看了看笑的一脸狡猾的王女,默默将绿豆饼放入口中,拒绝回答了这个问题。
第90章 报应
18.
从宴京运河至泰燕城,海连发现王女对一切事物抱有的好奇心居然没有一点要减退的迹象。之前在允海上,她见鱼群跃海,鲸起如山时会惊讶得在甲板上舍不得离开,而到了东州后,更是是找各种借口上岸停留游玩,买来的各色东州特产已经塞了一个箱子有余,而原本预计半个月就能到的路程也足足拖延了一倍的时间。等使船抵达泰燕时,已经秋末初冬了。
而与此同时,也有一艘船终于悄悄赶到了罗谢岛的码头上。
没有了莫亦守军的看管与奴隶们的打理,炮台内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原本茂盛的农田在上次的战斗中也被踩得稀烂,只剩几株杂草在秋风中摇摇曳曳,周不疑下船时环顾四周,惊讶于方停澜居然能在这种鬼地方活了两个月。
“几年前我和海连在一座什么都没有的岛上都能活下去,这地方既有储备粮食又有火铳,树林里甚至还能猎点野鹿和兔子,”方停澜一脸无谓,“我作为一岛之主,滋润得很。”
若是其他人像他一样被独自留在岛上,小半年呆下来,不说衣衫褴褛也总会不修边幅,方停澜居然从头到脚清爽齐整得很,除了气色略有疲态外根本不像一个遗弃之人。
“真的?”周不疑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随即一笑,“我看未必。那批赶回东州的水手已经都告诉我啦。他们说你被你家小美人的大炮轰得立地投降,逮着脖子拎到了罗谢岛,只是我原本以为凭你俩的情分,再怎么样最差他也能把你丢到哪个港口让你自生自灭,没想到你居然在被他撇在了这里。”
方停澜笑笑:“我骗他送我过来,他肯定会发脾气,没办法。”
“你当时如果听我的,哪至于这样?”周不疑嘲笑道,“当初咱们商议的本就是跟这边的守军做完交易就回迟锦,你中途非得往久梦城跑一趟,结果就让法卢科那王八蛋抓住了尾巴——我甚至都怀疑你是故意的。怎么,一靠近南境就忍不住想见他?”
“怎么可能,我不是那种情难自禁的人,就算想见他也不会用这种方法,事情轻重我还是分得清楚的,”方停澜否定道,“只是无论对我自己还是对他,西莫纳这个人我都必须要调查。”
周不疑跟西莫纳打交道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这种老狐狸的棘手,倒也没反驳:“调查结果呢?”
“我被他扔在这里待着怎么可能知道结果?”方停澜摊手,“等回迟锦,情报应该就送到了。”
“方停澜,不是我说你,对他用得着这么麻烦么?”小周大人如今在东州扬眉吐气春风得意,说起话来的尾音都比从前高了一度,“我要是你,跟商海连费什么话,找个机会迷晕了直接绑回东州,往床上一丢,下个猛药操上三天三夜,保管他从今往后都离不开你,有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所以你只是小坏人,而我是大坏人。”方停澜反问道,“何况,我要一只被剪了翎羽拔了指甲的猛禽有什么意思?”
“行行行随你,你是镇海公,你负责给老子金子,都随你。”周不疑嘀咕着丢了颗糖给他,“当心这只猛禽哪天真啄瞎了你的眼,到时候别连累老子没法继续享乐就行。”
两人已经回到了船上的舱室内,水手为方停澜送来了干净的衣裳和毛巾清水,方停澜擦了把脸,转了话题:“别聊我了,你的正事办的怎么样?”
“还行。你失踪了这几个月也有好处,他们都以为你死了,从前不敢冒出头的耗子臭虫也钻出了洞,尤其是你那位发小,”周不疑啧啧道,“这会估计又在四处装可怜的求救吧。”
“他太心急。”方停澜淡淡道。
周不疑挑了挑眉,算是赞同。
两年前,原本皇位的最大竞争者梁王秦唯珅忽然被人抖出与北宏秦唯珩还有联系,这让已经垂垂老矣的秦炾又一次想起了自己此生被亲子逐出京城的莫大耻辱,从此再不许秦唯珅入内半步。梁王不为上所喜,有方停澜做后盾的秦唯玉则抓住机会慢慢起势,现如今迟锦城中想要讨好陈王与镇海公的人能从宫门一直排到郊外。在外人看来,秦唯玉与方停澜是两小无猜的总角之交,是未来的明君贤臣的范本,只有两人心里清楚,早在红靴子号上陈王与镇海公便已经撕破脸,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看谁能更快一步的出手,将对方变成一枚废棋。
“周不疑,你说……”小船已经离开了罗谢岛,方停澜对这里毫无留恋,他转身看向窗外的苍茫海面,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世上为什么要有‘皇帝’这玩意呢。”
周不疑心头猛地一跳,他隐隐明白了对方想做什么,但小坏人的脑中权衡了一通方停澜给他的好处,便迅速镇定下来,“确实没什么必要有,但既然存在,肯定大家都想当。”
“那是当一位痴傻的傀儡皇帝好,还是聪明的权臣好?”
“这问题你不该问我,该去问问缇苏的那位西莫纳公爵。他知道得比我清楚。”
方停澜笑了两声。
“什么时候动手?”周不疑问道。
“不急,要做就做到彻底,我可不希望能逮到的只是耗子的尾巴臭虫的腿,等他们再闹大一点我一网打尽更好,”方停澜换回了锦衣玉带,又是南宏的雍容富贵第一人了,“明年四月应该就可以‘收成’。”
“我觉得最好提前一点。”
方停澜扭头看向周不疑。
镇海公的心腹幕僚笑得一脸幸灾乐祸:“您这位一岛之主在这里啃了两个月的玉米,海中爵大人可是已经随王女龙容去泰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