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肯定,得花点时间调查。”方停澜摇头,将被药粉污染的绷带解下后,为海连重新缠上新的——这些天换药的活都由他来代劳,“如果真是约诺尔的话,你至少可以稍稍松一口气,看样子西莫纳并没有走拷打路线,而是打算以怀柔的方法收买子爵,那么想必他的夫人应该也还活着。”
海连看着细蛇送来的这份情报,咋了下舌:“可你要怎么调查?西莫纳的宅子如果这么好混进去,我早就去宰了他了。”
“没你想的那么麻烦,”方停澜笑笑,“我们只是要确认那个老人是不是西莫纳而已。我收买一个高楼敲钟人,为他的子女父母搬个家,再给他一副航海用的望远镜,他自然会帮我全天监视着西莫纳宅邸庭院内的一切动静。”
“总而言之就是用钱开路。”
方停澜挑起眉毛,坦然承认:“能不用亲自动手的事我绝不会亲自动手,而且我也喜欢一切不用流血的方法。倒是你,如果里面真的是子爵,你要怎么将他救出来?”
海连刚想脱口而出“就这么杀进去”,但他又立刻闭上了嘴——这是海盗的方法,但不是海中爵应该采用的方法。他必须要小心谨慎,才能使自己和远在首都之外的女王步调一致。
青年抓抓头发,难得地开始苦思冥想,而一旁的方停澜则一边好整以暇地等待,一边顺手将最后一圈绷带缠好。
他给的提示已经足够多,只看小朋友能不能领悟。
终于,海连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目光微顿,随即转向方停澜:“我有个打算了。”
“阁下请讲。”
随着海连一步步说完自己的计划,方停澜眼底的笑意也愈来愈深,男爵不由停了叙述:“我哪里说得不对?”
“没有,你的计划很好,”方停澜立即鼓励道,“甚至是超出我预想的好。真的。”
海连显然对这个鼓励很受用,但他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于是磨了磨牙道:“我只是想到了他以前干过的事,以牙还牙而已。”
“有的时候,确实需要以牙还牙。”方停澜后仰了半个身位,示意海连活动活动胳膊,“怎么样?”
海连伸展了一下胸口,确认行动无碍后将脱下的外裳利落换上,“还不错。”
方停澜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计划既然已经制定,海连便得立刻出门布置。他穿好外裳,束紧护手时又忽然问道:“如果我刚刚说我会直接杀进去救人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方停澜略歪了下头:“当然是否决你。在你彻底痊愈之前,我会否决你的一切暴力行为。”
“要是我执意如此呢?”
“唔……”男人笑得十分纯良,说出来的话却下流极了,“那我只能把你按在床上办了,让你精疲力尽,双腿除了夹着我的腰之外哪儿都去不了。”
海连用还能动的那只胳膊给了他一拳头。
68.
不知何时起,有一个流言随着升腾起的夏日暑气在久梦城中散布开来。一开始只是一两张粘在墙上的拙劣涂鸦,画的是一只漆黑鹫鸟栖息在巢穴之中,身后是国王的金冠和一只嗷嗷待哺的乌鸦;后来又慢慢变成儿童捉迷藏时咿呀念叨的童谣。
蛋壳破了,蛋壳破了,一只小鸟孵出来了!
不是蓝色的鸟,不是白色的鸟,
毛茛花瓣飘啊飘,染红了它的黑羽毛。
渐渐的,童谣也被大人所知晓,在人头攒动的酒馆里,也开始三五成群地聊起了这不知来处的秘辛——传言那位早已被枭首示众的年轻国王其实有一位情妇,两人秘密育有一子,如今就藏在西莫纳的宅邸之中,在附近守夜的老人可以作证,他曾在午夜时分听过好几次孩啼声从里面传来。
“可西莫纳大人是带着咱们打进皇宫的最大功臣哪!”有人嚷嚷,“我不信他会干这种事!”
“如果这孽子是他女儿生出来的呢?”醉汉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他当年连自己老婆都可以送给瘸子,把自己女儿送给贝伦绪也不是不行嘛!”
“那都是你的猜测……”
“你说西莫纳是功臣,他功在哪里了?我们反而过得更差了!”又有一人重重地搁下了酒杯,“瘸子在的时候,老子一天能拿十四个铜锱的工钱,贝伦绪在的时候一天能拿十一个,现在呢?现在连可以干活的地方都找不到啦!工厂被砸了,店也没有了,等冬天一到,大家干脆都饿死算了!”
“就是,当初明明说好将那些贵族佬全赶出去,让咱们住进大房子里,但现在半年过去白鸟区是换人了,换的不是咱们!是那帮红帽子!白鸟区的金子也没有落到咱们的手中,它们在倒影河中的血水洗了洗,又回到了富人的口袋里!”
酒馆内的众人看了看彼此衣裳上的重重补丁和杯中劣酒,一时鸦雀无声。
“咱们……”一个尖细的声音颤巍巍地响起,“咱们确实得找他们要个说法……”
一旦有人发了声,附和的音量便会越来越大。
“就算没有那个婴儿,至少也得问问西莫纳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红帽子当时说会将那些古董金器换成钱全发给咱们穷人,后来也不作数啦!”
“就是!我们可不能又被骗了!”
……
暴怒的情绪在一句又一句言语堆垒下燃烧得越来越旺盛,激愤的人们蜂拥至酒馆的正中央,一人高声叫道:“走!现在就走!”说罢,他挥舞着拳头,头一个离开了酒馆。人们纷纷跟随在他身后,一起唱着走了调的战歌,朝着西莫纳的府邸蜂拥而去。
歌声又惊动了更多的人,使这支队伍不断的有新的成员增加,工匠,乞丐,学生……黑石帮的人加入了,自沙鬼湾而来的水手们走到了队伍的末尾,昆姬和她的手下也混了进去,她在人群中敷衍地喊着口号,在经过街边时,女人不动声色地朝两名穿着斗篷的高挑身影比了个手势。
“你确定这样会有用?”
“他们已经干过一次了,第二次不需要有人指导就能无师自通,我们只不过是让他们意识到自己被西莫纳欺骗的时间提前了一点。”方停澜放下了风帽,感叹了一句,“一桶炸药如果只是放在那里,不过就是一堆硝磷火石罢了;只有点燃那一根引线,它才会成为杀人的利器。”
“……”海连抿起嘴。
他没有说话,方停澜却像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一般,“你不能想着做炸药,你得做点燃炸药的那个人。”
“我知道。”海连低声道。
战斗从一块砸碎玻璃的石头开始。西莫纳等人今日还在山顶皇宫内未归,他在白鸟区的府上安排的人手根本不足以抵抗这样大的一股洪流,守卫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虚开了几枪后反而愈发激怒了所有人,大门很快被冲垮,喊着“让西莫纳滚出来”的众人冲进了庭院之中,彻底开始了他们的午夜狂欢。
海连和方停澜没有参与这一切。
海连眉头始终紧锁,青年总觉得自己心中有一根丝线一直在紧绷着,无法
一只手伸过来,仿佛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背:“不用紧张,如果不出意外,你很快就能见到约诺尔子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