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海连磨了磨牙,“怎么,你要找我讨回来?那我们正好算算账。”
“不敢不敢,我的东西就是你的。”方停澜连忙投降,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你今天没有直接去晨鸣宫,我还挺意外的。”
胸前的一颗纽扣磨损得只剩一根丝绳,随着脚步摇摇欲坠,海连看着麻烦,干脆一把扯了下来丢进了口袋里,“行走在久梦城里,跟驾船航行在允海里没什么区别——你要和一艘船汇合,总得先打个旗语,确认对面跟自己是不是一路人,免得对面的炮弹打过来时都没机会躲。何况,我也想等等法卢科和龙容那边的回音……算算时间,第二封信也差不多要寄来了。”
第一封信早在找到埃利卡的第二天便已经送到了酒馆内,法卢科言简意赅,只说西涅法公比他预想得要开明,但也比他预想的要严厉。
——总之,若能夺回久梦,我相信会是一场对缇苏古老制度的巨大变革。
方停澜尽管没看信的内容,但他凭着自己手中的东西,也能将那边的进度忖度得七七八八,他笑了笑,感叹道:“看来船长大人已经知道该怎样扬帆起航了。”
“一个道理,风平浪静时谨慎,电闪雷鸣时大胆。”海连随口答道。
安万那区街道纵横,从西埋鸦巷至老烟斗街正好要经过珍珠酒馆,再往左转,就是海连曾经的家。
尽管在这里住了三年,但海连并不怀念这里。这条老街两沿的煤灯比过去少了几盏,屋顶的那间破房子早换了租客,金铃花夫人和她的妓院还在,隔着极远的距离也能听见她那尖锐的笑声。也不知道娅莉和那个小警卫最近过得怎么样,海连想着些有的没的忽然停下了脚步,鬼使神差间嘴唇微动,“你明天就走?”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方停澜先是一愣,随即还是点了点头,“嗯,明天早上,从红榴港直接回迟锦。”他看向海连,微微皱眉,“怎么又问一遍?”
“我的意思是你明天既然要走,那就干脆今天把事都办完。”海连看向他,“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当然有。”方停澜也停了下来,“那边应该很快就会反应过来那一场攻击的真实目的,子爵夫妇呆在城里不安全,最好赶紧安排人让他们离开久梦。”
“不用你提醒,我已经让人将他俩送离了久梦,现在应该已经上船了。还有呢?”
方停澜想了想:“我在久梦城的暗桩会定期送情报过来,内容你找酒馆老板要就行,但如果你想查有哪些人,那就看你的本事。”
“这些我也知道,”海连继续道,“还有呢?”
“呃……”方大人有点为难了,“剩下的安排,我是打算等我回迟——”
他话未说完,胳膊就被海连一把用力拽住,一张带着薄怒的脸陡然欺进,字字咬牙切齿,“方停澜,我发现你是真能装模作样。”
说罢,他便拉着方停澜转了方向。
两人跑了起来。灯火如光带自身旁掠过,刺客的匕首沉睡在鞘中,政客腰上的珠玉叮当作响。他们快步走在这条欲望鼎沸的街道里,和任何一对偷欢的情侣没有两样。皮靴踩着碎石水洼,灰黑色的水渍噼里啪啦全溅上了裤脚,但再无人有精力注意到这些。
用一枚金币堵住金铃花夫人殷红的大嘴,用靴跟抵住房门。每次两人的情.欲都来的乱七八糟,全然没有镇海公规划中的烂漫旖旎,方停澜被海连一把按在了座椅上,男人抬头看他,无奈地还想开口,“海……”
剩下的那个音节被海连彻底堵住。男爵的这个吻粗鲁,蛮横,占据着一切的主动权,几乎要将方停澜的气息全部吞下。他跨坐到方停澜的腿上,手指颤抖而急切地摸索着男人腰带上的扣子,“不许说话,听到你说话我他妈就来气,如果你再敢扯一句废话,我立马宰了你。”
燥热毫无章法地自掌心蔓延开去,几乎将血液沸腾,方停澜倒吸一口气,扣住了海连的手腕。指腹沿着薄薄手背凸起的青筋脉络一寸寸下滑,直和对方手指交叠缠绵。
“好吧,不说废话了,”方停澜声音低哑,带着湿润的温度,“我确实想操.你,商海连。”
浪潮的声音涌了上来。
第二天窗外方亮,方停澜便已经起身穿好了外裳,他回过头,看向仍趴在床上的海连:“我得出发了。”
“快滚吧。”海连打了个呵欠,朝他摆摆手赶客。
“你真不去红榴港送我?”
“……昨天已经送过了。”男爵嘟囔。
方停澜笑出声来,“除了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些事情之外,昨天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没有叮嘱你,我知道你足够强大,但也希望你在这次的航行里千万小心。”
他从来不信鬼神,这一刻却希望不管是南国诸神还是东州太一,都能略施神力福泽。
他最后俯身,左右各吻了一下海连的睫毛。
“十六岛的水手告诉我的,”男人低声笑道,“这样你每一次眨眼的时候都会想起我。一路顺风,我的船长。”
第126章 读信
71.
在方停澜抵达迟锦的那一天,南宏恰好正式宣布更名为东维民主国,也宣告着这片土地与秦氏的皇权王朝的彻底割裂。
而迟锦依然是迟锦。
作为东州地位无可取代的港口重地,向南可至南境诸国,向北可达北漠诸邦,享穹江碧水哺育,粮仓万顷;又有巍峨千里斛英山作为屏障,不受兵燹,也无怪于秦炾弃帝都后会逃奔至此。无论有没有皇帝端坐于高位上,都不妨碍它的美丽——或者说,正因为没有了皇帝,这个地方才愈发繁华不息。
湖畔的宫殿在年后便改建成了议台诸部,镇海公的新居则在近西郊的雅苑内,不远处便是临海灯塔,与久梦城遥相对望。方停澜刚下车,便看见自家门口站着几名黑衣的侍卫,他挑一挑眉,顿时了然:“恭喜周议国,您这是特地来接我去参加立国庆典的?”
周不疑从门后冲了出来:“你也配参加庆典?!”他们一帮人筹谋多年,好不容易掀了棋盘换了天地,结果这个姓方的主谋倒好,事后不仅不肯坐上议国的位置,还丢下一句“我去找人”后拍拍屁股就走,把一堆烂摊子交给自己来打理。一想到这里,周不疑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老子可等你半年了,赶紧过来接班!”
“我不能接。我不适合站在幕前,不仅施展不开手脚,还容易被当成靶子。”方停澜摇头,拒绝得很干脆,“让天机库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却不知道我站在哪里,会比我坐在议台上更有用。”
“噢,那我还得感谢镇海公给我这个当靶子的机会。”周不疑声音凉飕飕的。
“你这不是没死么。”方停澜随口回道。两人已走进了大门内,暑气被藤架上的繁花筛过,只剩微风从枝叶间漏下,将这里的气温酿得和久梦城一模一样。他半眯起眼睛,“议台颁布的几项政令都挺好,大削了旧贵族们的根骨气焰,如今百姓都把你当救世主一样,就差立庙开香火地把你供起来了。”
“我可不要当这个救世主。”周不疑翻了个白眼。小周大人还惦记着他的奸臣误国大业,每天睡前都在琢磨怎么从国库剐油水往自己的屋里倒,结果第二天一登上议台,看着纸上字字民生疾苦,军饷告急,等到反应过来时,就差把自己积年的私房也贴出去了。
“凭什么老子就得在议台上累死累活,你每天对着你家小美人乐不思蜀。”周不疑忿忿。
“所以我这不就回来帮忙了么。何况当初立法时说好的七年一轮,现在才过了半年,”方大人敷衍地拍拍他的肩,“好好干,送你的那座金矿就在西陆的盐涯谷里,放心。”
周不疑冷冷道:“再加一座,不然我今天就向诸部弹劾我自己。”
“……”方停澜按了按太阳穴,脑中飞快算了一笔账,还是点了点头,“行吧。你今天来找我,不会是就为了跟我讨价还价金矿吧?”
“当然不是,”周不疑得偿心愿,美滋滋地从袋里剥了块麦芽糖丢进了嘴里,“我逮到了一条真正的大鱼。”
“有多大?”
“张客行的学生,你说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