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万死陛下万受 第40章

朝云脸一红,似委屈道:“郎君误会了,此事怎还能辛苦妹妹,原是我想亲自为郎君与表哥烹茶,无奈技艺平平,怕郎君不喜,因而烦请妹妹从旁指点一二。”

新荷闻言忙道:“此小事,怎作兴让姐姐动手,我本也是坐不住了,才想去走一走,这倒好,姐姐便将这活便宜了我,也教我不那么无趣。”

朝云见她如此,倒是有些无措,好在郎君并未说不可,半推半就,也就依了她。

若论烹茶之技,新荷确是高出朝云几筹,但看其烹茶的身姿动作,皆可谓无可挑剔!只是那一身装束不那么应景!南宫霁明明记得她早间尚是一身青裙,现下却换做了黄裳。她近时或因有孕之故,肤色本显暗沉,因是黄色并不配她。这便罢了,可能是担心外间风大,又在外套了件红袄,实有些不伦不类。

片刻功夫,新荷已将茶与众人奉上,然不知是心中尚觉难堪,还是果真不支,到李琦跟前时,足下一软,竟险些摔倒!好在李琦眼疾手快,搀住了她,众人乃是虚惊一场。只是如此一来,众人便不忍再教她在此受寒吹风了,遂由朝云陪了先行回去。

品过茗,李琦拱手向南宫霁道喜。

南宫霁乃问何故,李琦笑掰着手指道:“其一,你将为人父,此乃人生之大喜;其二,妻贤妾惠,自更难得?!”

南宫霁抚掌笑起。

李琦继续道:“至于三喜,自是你劫后无恙,重返汴梁!”

南宫霁自也称是。

笑罢,李琦却复归正色,道:“虽说你与今上有同窗之谊,然如今已是君臣有别,今后如何自处,殿下可千万拿好分寸。”

南宫霁点了点头,起身踱到一边,望着涟漪阵阵的湖面,长久无言。

将至立夏。

南宫霁本打算携女眷往天清寺礼佛,顺便南下湖山园踏青赏牡丹,然近来新荷胎气不和,须静卧养胎,他便也没了那兴致,只在朝云提议下,夫妇二人往大相国寺礼了一回佛,又请回一尊白衣观音于府中供奉。

朝云日日佛前祷告,祈愿新荷平安诞下麟儿!其心之诚,府中上下无不为之动容。只可惜天道未必酬人诚心,新荷卧床月余,胎气却未见平稳,月中见了两回红,精神也日渐萎靡,成日悲叹自己福浅命薄,累了腹中孩儿。朝云虽好言劝解,却难消她心头苦凄。

南宫霁自也是万分焦灼。毕竟成婚日久,膝下尤虚,若是新荷这一胎有何闪失,于他无疑是莫大打击!因是命人遍访京中名医为之调养保胎。只是南宫霁生平最见不得女子哀怨,偏是几回去探时,新荷皆是戚色难掩,再又听闻她常日里亦是那般自怨自艾,心中便渐起烦倦,遂只叮嘱朝云好生照料之,自己去的却少了。

新荷见此,更是忧郁。近来府中谣言又起,传她游春之时献媚取宠,身怀六甲尚不忘显弄风姿,方伤了胎气!甚是当时摔倒亦是有意挑逗李琦。。。她听闻自是气恼,却又无从辩驳,而偏此时南宫霁忽又疏远她,怎不教她忧虑?只惟恐郎君听信传言弃了自己!一想到腹中孩儿未出生便要跟着自己受那颠沛流落之苦,便心如刀绞!这般惶惶度日,身子自是难好。

新荷这般,朝云几乎日日要去她处探望,又有诸多家事须打理,因而南宫霁身侧一时便落了空虚,自然而然,乃又念起那柳氏来了。闲时禁不住去探了她两回,这柳氏经了之前的冷落,自然收敛不少,又极力讨巧卖乖,她本就年轻貌美,又伎艺出群,没几日,便教郎君前事尽忘,流连忘返了。

此教新荷得知,却是愈发不安,想那柳氏何许人也?当初处处为难诋毁自己,而当下府中一些不堪入耳的谣言恐多也是出自她处。原想郎君历了前事,已然认清其人嘴脸,自当疏远之,然偏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这般,岂不是将自己往死路上逼么?!忧思伴身,精神自愈发萎顿。

这些自逃不过朝云的眼睛,只得好言相劝,乃道:“我与妹妹一样,心里自也不愿,然而妹妹也需为郎君想一想,如今郎君的处境。。。妹妹冰雪聪明,自看得清楚。吾等妇道人家,郎君心中纵有千万般苦恼,也不便与吾等言,况且如今妹妹身子又不爽,郎君心中愁绪也没个去处,可不叫人忧心?再说那柳氏,虽不如妹妹大方明理,然好歹一时能替郎君解去些忧烦,大小也算份功劳罢!因而妹妹就勿再念着她那些前嫌了,当下好生养胎才是紧要,待日后诞下麟儿,还怕郎君不喜?”

这话本在理,然或许是近来历了过多波折,新荷的心思颇有些烦乱,便是昭云这番话,在她听来亦似有意维护柳氏,心中便猜疑朝云如今或也是厌恶了自己!若这般,她在这府里便真的无容身之地了,终究还不如死了好。

实则朝云心里,对柳氏的褒贬,或只是随口一言,惟有对郎君的忧心,才是心口如一的!诚如她所言,南宫霁当下处境极其微妙:虽尚留着爵位,却教停了俸禄,宫中的分封赏赐更是轮不到,至今府中的开销只得靠先前的结余。眼看捉襟见肘,好在前些日子得了家中接济,才可解去些燃眉之急!

南宫霁如今也不比年少时,彼时脸皮厚,钱不够便伸手向家中要!此回实还是淮安私下修书回蜀替他要来一万贯!这钱若是放着用作府中日常花销,倒也能撑个一年半载,只是这般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办法!

南宫霁思来想去,之后若是一直要这般向家中伸手,实是难堪,遂决意拿出一些交由李琦打理,无论是拿去经营药材生意还是如何,只要所得之利能贴补些府上花销便足矣。

第38章 故人

历经风波,如今若说南宫霁不后悔当初,自是假的!

若是当年他与越凌恪守君臣之礼,之后自也不会生出那些不测;若是那日不逞一时之快,做那意气之争,今日也不至如此。。。只可惜世上并无后悔药可吃,当下之紧要,是谨言慎行,韬光养晦,莫再多添是非!然仅是这般,自还难脱困境!

南宫霁如今已想通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摆脱这困境,便惟有一法:与越凌和好! 而这转机,倒是说来便来:端午当日,南宫霁奉召入宫觐见!虽说来使未言明今上缘何召见,然依南宫霁揣测,当不是坏事。

时隔数月,再入宫中。已是初夏,一场夜雨后,御园遍地落红。

今日官家设宴于后苑流芳阁,只是所宴何人,黄门却说不清。南宫霁想来,流芳阁不大,看来受召人数并不众。难道只是皇亲近臣?这般,那人却还未曾忘了自己,难道是因。。。他已摒弃前嫌,有意与自己修好了?!只是揣测归揣测,南宫霁并不敢将心思露于面上,生怕教人捕风捉影,再杜撰出些事非来。

远在数十丈开外,便闻阁中曲乐之声。渐行渐近,南宫霁心中便起纳闷,这琵琶曲细听下竟似带胡风!

说来琵琶本是胡器,传到中原上千年,音性也早为南人所驯化,听惯了轻拢慢捻、珠言莺语,忽而遭遇这夹杂着北漠风沙的琴声,却有错身之感,令人沉溺!

只是此曲并非越凌所喜!思来既是私宴,又何必拣些不喜欢的听?还是这许久未见,他竟连喜好都变了?

待进到阁中,南宫霁才恍然:原自己先前所猜,竟无一中的!

那弹琵琶者,乃是位故人!数年未见,他已然挺拔健硕许多,只是眉眼没甚大变,便是他处相逢,南宫霁也仍可一眼认出---靳国太子赫留宗旻!也是此刻,南宫霁才明白,今日入宫,并非官家回心转意,而是念他的另有其人!

北人率性,竟不顾身份悬殊,硬拉了南宫霁与自己同坐,又言他来迟,硬要罚酒。一连饮下数杯,南宫霁面上渐已泛红,心中实怕这般下去,早早便不省人事!只得借故推脱。好在有允熙允则等几人在旁替他解围,倒还好一些。

酒过三巡,南宫霁自觉已半醺,偏宗旻还在劝进,南宫霁心中甚愁,转头望了望坐上之人,自望他能出言劝阻。孰料那人却对此视而不见,似已决心作壁上观!

南宫霁心知他尚记恨自己,今日若自己出醜,或还正好遂了他的意,如此,倒不如成全他一回!遂也不再瞻前顾后,推杯换盏间,从容赴醉。

只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却教众人莫名,皆以为南宫霁已然醉得失心智了。

终是允熙看不过,便提议投壶,意自为一散靳太子的酒兴。

众人皆赞成,却惟宗旻不愿,道:“此等小技,只配女人家去耍!今日天气清朗,不如进山打猎来得好。”

此言一出,众人噤声。

要说狩猎,在他北朝或可算得常事,然大梁宫中却不盛行!一则因文臣当道,朝中精骑射者可谓寥寥;二来天子出猎,势必大张旗鼓,扰民铺张,此不合祖训。按常例,天子只在每年新春时方入南山狩猎一回。因是宗旻此求,确有些强人所难。

此时有内官进言,说天气炎热,猎场又在郊外,诸多不便,不如就在御苑中小射一番。所谓小射,乃是于苑中圈块地,放些鸡兔进去,便成了小猎场,只是猎物皆是圈养大的,与野外鸟兽自不能比。

宗旻自不乐意,道:“连马都不必骑,还打甚的猎?说来我们靳人马上出身,一两日不上马背便浑身不自在!我看,陛下若实在不喜骑射,吾也不敢勉强,只请借我一人一用,”一面指了指南宫霁:“他与我一道入山便可,但请陛下到时为我二人做个见证,孰人所得更丰,自说明箭术精湛。”

这一番话,到底道出了他的本意,原还是耿耿于怀当年那一箭之失。

越凌沉吟良久,却也想不出甚理由驳他此请,只得点头。只是还须先行做些安排,遂将狩猎定于两日后。

这一日在宫中只是陪靳太子饮宴嬉戏,竟未能与越凌好生说上两句话,更莫言修好了,南宫霁思来自有些懊恼!好在来日方长。至于两日后的狩猎,他并不太上心,因无论输赢,到底只涉个人得失,想来官家也不计较,自己又何须多心?!

两日转瞬便过。

狩猎当日,阳光明媚,天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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