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其接过打开,细细琢磨了一阵,摇头道:“玉是好玉,拿到市上倒也能叫个好价,然而这品相,与禁中之物还是有些区别。”
南宫霁点了点头,道:“那便烦你走一趟。”
午后,官家往后苑赏花,众宗亲伴驾游园。
南宫霁入园之后,有意放慢脚步,不一阵,便落在了人后。园中迎春花又新开不少,南宫霁驻足花前,细细品赏。不一阵,身后传来动静,兀需回头,便知是所邀之人到了。
在这是非之地,南宫霁并不想费时与她饶舌,因而一早便教令其拿出了玉钗与玉镯,看去此令那女子吃惊不小。
令其开门见山道:“吾因是看这两样不似宫中之物,因而归还宋美人!否则,现下美人恐怕便是在林昭仪宫中分辩了。”
此话威慑不小,那知春闻罢竟伏地不起,泣道:“我家娘子与此事无关,还请郎君高抬贵手。”
南宫霁平生最是见不得女子落泪,且又怕闹出大动静,遂忙教令其扶起她,道:“罢了罢了,吾既将此物与你拿来了,便也不会为难与你,至于你家宋娘子,她与此事干不干系,我一介外人,自也无从过问。”言罢便教令其将那两样东西归还与她,意即乘早散了,免得节外生枝。
不料令其却不从,甚劝道:“郎君是好意,然也须有些防备,此事真相尚不明,万一今后教人咬上吾等,便是枉作这好人了。”
南宫霁一时抚额:“依你说,该如何?”
令其转向那知春道:“原本此事与我家郎君全无干系,便作不知也无妨,然今日之事却硬将吾等卷入进来,既如此,还烦请将这原委告知一二,若是今后有何不测,尚能早做防备。”
南宫霁闻此言,倒也以为是:无论如何,他已教卷入了这场是非之中!早间之事,尚不晓是否有人起疑,自己当下便这般随意将人放走,若是事后起了甚么波折,再欲分辩却也无余地了!
知春见状,心知今日是由不得她了,只得从了他二人之意,粗将内情道来。南宫霁实则也早猜着了七八分,无非是宫中用度紧,不得不变卖些首饰维系。
闻罢知春之言,南宫霁道:“变卖的既非宫中之物,为何偷偷摸摸?反教人起疑!”
知春欲言又止。令其便代她说了:宋美人如何也是一宫之主,此事若外传,毕竟有失体面;再则,虽是自己的东西,然宫中人心难测,万一教人抓住把柄,难免又平地起波澜。
南宫霁想来,倒是此理,只有一点尚不明,便道:“听闻宋美人。。。本也是有些家世的,怎会缺乏用度?”
知春面露凄楚,似有难言之隐,沉吟半晌,却只出一句:“一言难尽!”
南宫霁忖来此问着实有些强人所难,遂挥了挥手,道:“此事便到此为止罢。”便教令其归还了那玉钗玉镯。只想来这两样东西,便是送出去,所得恐也不够她宫中开销几日!遂随意道了句:“总是这般,也非长久之计,美人难道不想想他法?”
知春道:“能有甚么法子呢?咱们女人家,闲时也只能绣绣花,我去问过,那绣品费时,却不怎来钱。。。虽说琴棋书画,我家娘子倒也精通,偏又不能换钱。。。”言间,似忽而想起了甚,乃拿出一物,道:“郎君瞧瞧这扇子如何?”
南宫霁接过看了看,笑道:“虽是仿品,然这画倒也入神了。”
知春忙点头:“郎君说得极是,这便是我家娘子的手笔!我家娘子自幼习画,尤善这扇面,虽说这扇子做工粗了些,年节时做个随手礼倒也极佳。常有人央我家娘子画呢!”
南宫霁闻之心念似一动,道:“这画,若是换个扇骨,手工再精细些,与那倭扇(1)倒也无甚二致!”
令其一路在侧念叨,南宫霁全由他去,只一门心思想他的事。
方才看了宋美人画的扇子,他忽而有了个极好的打算,甚是迫不及待要去与与李琦商量一番:这倭扇本是海外之物,实算得稀罕!照如今的行情,一把上好倭扇可叫价上百千钱!当下这宋美人能将这扇面画得与那真正的倭扇不相上下,倒是极难得,若是做工上再加以雕琢,想来拿到市上不愁无人问津!
注:
(1)倭扇:据传日本倭扇,为中国折扇工艺起了先导。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六:折叠扇,“用鸦青纸为之,上画本国豪贵,杂以妇人鞍马,或临水为金砂滩,暨莲荷、花木、水禽之类,点缀精巧。又以银泥为云气、月色之状,极可爱,谓之倭扇,本出于倭国也。近岁尤秘惜,典客者盖希得之”。这是日本扇画艺术,辗转传入中国宋代的记载。因为当时稀有,遂价钱颇贵。
第48章 外宅
初六始,常朝重开,越凌自又不如年时自在了。偶到晚间得些空闲,然而独自一人,却也不知做些甚么去打发。林妃倒是常来问安,然而越是这般,官家越是厌烦,干脆下诏“无召无须入见”!后宫嫔妃一应如是。
实是烦闷无趣时,也想召南宫霁前来,然多时还是罢了,因怕见得频繁,惹外朝起议。
孰说为天子,便能随心所欲?越凌心道,当真是一派胡言!
再说吕谘回朝,确是能分君之忧,只是越凌一面欣慰,一面却又忧心:他此番回来,原本平静的朝堂恐又要生出一番风波!因这两朝老臣,实是可与前朝王虚辅比肩之辈,乃是毁誉参半!若论政绩,他吕谘入朝至今三十载,可谓不胜枚举;然而若要数其劣迹,却也并非难事,为首一条便是结党,此也是为朝中清流最为诟病的!
要用,却又不得不防!反复思量后,越凌终是得出一法:吕谘此回回朝,并不拜相,只授参知政事!只仅如此,恐还依旧难以牵制,因而又召回了同为两朝老臣的王遂:此人德高望重,素来为朝中清流所推崇,乃是牵制吕谘的上佳人选!
只是,两全之策却也有不得意之处:众所周知,吕谘当初乃是极力推行先帝遗旨,请驱南宫霁出京的!不巧的是,此事上,王遂与他乃是如出一辙!当初南宫霁被召回京,二人乃是同声反对,官家盛怒之下,下旨将二人同为贬黜!而当下这二人一道回来,越凌自怕他又旧事重提。
好在,或是事过境迁,亦或政务繁忙,吕谘回京后,并未提及此!倒是王遂,尝还寻隙念叨,然而坚定到底不如当初!出乎意料的是,此回吕谘的态度竟与当初迥异,对王遂之议挺身相驳!来去数回,孰人也未尝占得上风,只是时日长久,终是渐渐淡去了,之后便权当无此事,总算息事宁人。
为免多事,越凌近时便也极少召南宫霁入宫,私下亦嘱其前来时须避开朝臣。这一来,堂堂蜀王世子入宫,回回倒似做贼。
当下,越凌正伏在案上默数着日子:再有两日便是上元节,总算又能相见了!两情若是相悦,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矣。
说来这年头上,不能堂而皇之出宫去,越凌心中便极不平!南宫霁到底怕他生恼,已将实情合盘托出了:他竟纠集允熙允则一干人欺上瞒下,在外置宅以供饮宴!更可恨的是,他等常常一处饮乐,竟是独瞒着自己!想来气恼甚甚,便恨不得将那平乐居封了!
再回想之前自己果真以为那是南宫霁的外宅,便不禁汗颜:年前与他私会其中,万一不巧教允熙等人撞上,则他这天子的颜面何处安放?真正混账!一气一恼间,随手摸到一物,便恨恨摔掷到地上!
莫说当下惊得伴驾的黄门失色,便是当值的裴元适亦一脸惊惶,不知那支朱笔又如何招惹了官家?!正待弯腰捡起,却闻身后传来幽幽一声叹息:“元适,你说,若在外间置座宅子,需多少花费?”
裴元适一怔,已拾在手中的笔不知是放回去好呢,还是就这般拿着好!一阵静默后,迟疑道:“这个。。。待臣去打听打听?”
南宫霁这段时日虽未入宫,却也未尝闲下,日日在外奔波,你道他是游乐?非也!实是为寻扇而去!
数日下来,汴梁城倒是逛了大半,扇子却未看到几把!也难怪,这扇子本是应季的物什,数九寒天,寻常百姓买此物作甚?因而当下市上尚存的,要么是陈年旧货,乘着年节摆出来折个价;要么是专营此业的扇铺,此中所售自多是上乘之物了。
令其这几日随在家主身侧跑断了腿,加之于此本就不赞成,因而常出怨言。南宫霁倒不以为意,这几日看下来,他已打定了主意:汴梁的上等倭扇希贵,因而这门生意着实有利可图!而此事要成,自然少不得李琦!只他回蜀过年,须待上元节后方回。南宫霁以为,若是赚钱营生,李琦并无缘由拒绝!
只当下他尚拿不准的,是另一事:那宋美人看去克己复礼,能否应下此实是存疑。不过好在,那宫女知春口舌伶俐,像是极善说服的;二来,宋美人既已不得不变卖首饰维系日常,其境之囧实已昭然!况且画扇这营生也不见得比她变卖首饰更为不堪。思来当下,她最犹疑不下的,当是此一点:身为宫妃,与外臣往来营生,已越宫规,而教外得知,更有辱名节!只此一点,倒也由不得南宫霁去评说了,凡事有利便有弊,利弊之间,便由美人自己去权衡罢。
上元节当日,南宫霁得旨入宫,原是宣他前往后苑伴驾,不料先到好一阵,却不见御驾降临,大约个把时辰,又宣他去福宁殿面圣!如此一番下来,搅了兴致不说,还催生了怨言。只是见到心中之人那一刻,满腹不悦便又即刻烟消云散了。
虽非有意,越凌却是怀了几丝歉疚:方才豫王越植来见,说了好一阵话,因而误了时辰。
南宫霁笑道:“这倒有趣,素闻豫王寡言,今日却怎改了性情想起与兄长诉衷肠了?”
越凌以为他尚惦记前事,便道:“他自小便那般,乃是随了他母亲的恭谨罢!旁人皆说他老成,然吾想无非生性如此,原也无多大坏心。”
此话不提便罢,一经提起南宫霁便难掩满腹牢骚:当初之事是非曲直,本是各人心知肚明!如今便念他小儿黄口,事过了不提也罢,然那日宣佑门外,自己已然委曲求全,他却视若罔闻,拂袖而去,看去反是记恨上自己了!这可不是无理取闹、颠倒黑白?
越凌见他脸色阴郁,心中便有些不安,道:“他今日前来,乃求去为先帝守陵,说甚‘回想当初,自觉多有失处,愿以此生孑然、常伴青松白蜡,侍先帝陵寝以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