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其一愣,似思量好一阵,才一拍额道:“原郎君那时起,便始疑我了!”
南宫霁点头:“不错,那回之事,想依你的谨慎,若非刻意,如何会教人人赃并获?再说来,那字迹之问,有人欲仿吾之笔迹,却也须得到原样才可!而此事除了你,旁人但不可为!”
令其摇头叹息:“小的愚钝啊!然郎君既心中存疑,却为何不早点破,还要将小的留在身侧至今?”
南宫霁心内暗叹:此还不是因当初不知其底细,初以为他是宫中眼线;后因那事,又疑他是皇后的人;再至后来,见他似对自己尚存忠心,便又有些拿捏不定!直到前两日,颜润设法教人送入府中一篮点心果子,在此中暗传书信,告知他须警惕张令其!方将前后事并起想来,实如醍醐灌顶!
现回想去,除了诗词嫁祸一案,之前因与李清臣等人聚饮于外而落罪一事,应也是豫王与那张舜水“苦心孤诣”之作!心中便不禁恼意复生,冷哼道:“你那义父张舜水,果是歹毒至极,老谋深虑,是不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境绝不罢手啊!”
令其自知他是想起了一干旧事,当下愧意难消,只得跪下,道:“郎君因前事怪罪小的,小的无话可说,然小的今日可对天起誓,自始至终,从无真正怀过害人之心啊!当初宋昭容一案,小的早已打定主意,但尽全力揽下罪责,而郎君便是因此受牵连,想来官家也不忍重罚,至多是从此疏远!而如此,实不瞒郎君,倒正合小的心意!”
南宫霁诧异道:“为何?”
令其垂眸:“失去圣眷虽可惜,然郎君从此可远离是非,且豫王得偿所愿,今后眼中不见,也不至再多加为难,岂非好事?”
南宫霁怔了怔,竟无言以对。静默一阵,挥挥手道:“罢了,前事多追究无益,你我主仆多年,但有这份旧情在,吾便信你一回,若此回能得脱险,旧事自当一笔勾销,吾也当禀明今上,赦你无罪!且今后你的去留,便由你自己做主!”令其闻言自感激涕零,又俯身一叩。
事既陈明,令其临去,却莫名出了一言:“郎君可知,近时京中有流言飞传,说今上并非章怀皇后亲生!甚还有言称,当年曾有数名将临盆的妇人教悄然引入禁中,至今上生后便不知所终。。。”
南宫霁顿时一震:章怀皇后借腹生子,宫中早有密传,只是据闻,越凌生母原是是郭后宫中宫人,诞下皇子后虽得晋为皇妃,然而己子为人所夺,又处处受郭后压制,不久便抑郁而终!只是郭后为此计,想来当然是得了先帝默许的,既如此,此事又缘何教谬传至了今日这般?!再说,这流言早不出晚不出,偏在御驾亲征之时,闹得满城风雨!思来这幕后之人,究竟是何居心?
心内将此事反复忖度,一夜自又未尝得好眠。
第96章 出逃
张令其既已将一府之安危托付与颜润,然一转眼三日过去,却不闻良讯传来,心中便始狐疑,想颜润毕竟是豫王衷爱之人,万一他心念不定,另有所向,不念故交旧情,那此回。。。岂不危矣?!事至当下,他不得已定下主意,若是明日依旧不得音讯,他便亲闯相府,一陈实情!孰料计才定下不久,事竟便现了转机!
黄昏,有人趁着夜色入府来见,自称受吕相所遣,明日一早但护送南宫霁出城!
吕谘之意,豫王欲出暗箭,则即便他出面,于事亦无补,而南宫府此刻形同牢笼,但身在其中,便是防不胜防,因而权宜之计,便是暂将南宫霁送出城避祸!待到御驾回朝,再禀明因果,求得圣裁!至于南宫清,此刻疾患未愈,为免节外生枝,不得同行!
南宫霁闻之如何能放心?虽有禹弼与令其一再在侧苦劝,却难将其说动。南宫清闻听,竟亲来相求,但言若因一己之身而拖累兄长,情愿即刻自裁于前!
南宫霁无奈,斟酌之下,乃听从禹弼之谏,向来使提了二求:一是请吕公护二弟周全;二则,乃是出城后许他西去,赶赴延州面见今上,陈情自清!此二事吕谘未尝多加忖度,便应下了。
第二日一早,南宫霁在吕谘安排下,果是轻易出了汴梁城!城外早有侍卫十多人接应,一旦聚齐,便启程西去。
只是不过上路半日,南宫霁便觉事态有异:去延州,当是向西行,缘何当下竟是一路往北走呢?再回想昨日,那来使虽携有相府印信,然到底未尝亲见吕谘!万一,此乃豫王设下的局,自己岂非。。。然再细忖,又觉说不通:此若果真是豫王所为,费了这般心思将他引出城,必然是欲神不知鬼不觉除掉之,既如此,又何须将戏作得这般逼真,马不停蹄奔袭大半日,难道不怕半途生变、夜长梦多?既怀此虑,想来纵然一死,却也不当做个糊涂鬼!心念既定,便拉缰收马,众人见状,纷纷随之驻停。
南宫霁马上一拱手,道:“诸位一路护送辛苦,当下日已晌午,不如寻处稍作歇息?”
众人似为意外,略一斟酌,便有为首的校官出来禀道:“吾等领命护送郎君北上,不敢言辛苦!当下已走了半日,郎君若觉疲顿,前面不远便是大名府,吾等可入城中歇脚!”
南宫霁闻之心中一动,却还作疑惑道:“吾等所去不是延州么?却又绕道去大名府作甚?”
校官道:“这,吾等也不知,只当初得命便是护送郎君前往燕州!”
南宫霁一怔,然见其人面色如常,并不见丝毫慌乱,想来乃是实言!只是吕谘费这周折将他送去燕州是为何?为避搜捕,因而趋远避近?还是另有隐情?一路揣摩,却百思不得其解。好在校官之言不虚,约莫半个时辰后,便远远望见了大名府城楼。
冒着寒风一路奔袭,众人皆已有些乏顿,此刻欣喜之余,有人道:“终到大定府了!”
余者皆笑。
校官嗤骂道:“汝是教北风吹昏了头么?大定府离此尚有数百里地,岂是半日间可抵的?!”
闻此言,南宫霁忽觉灵光一现,心中悬问似倏忽得解:大名府、大定府,一字之差,弄错实不为怪!而临洮(1)、临潢,同为一字之差,自己当初先入为主,竟断定他心存杂念,因而落笔出错,实是愚钝!
玄机得破,心中却是喜怒参半:喜的是离开汴梁,自己应是暂得安了;而另一则。。。好你个越凌,借口亲征西北,实却暗度陈仓,偷去上京私会赫留小儿!留下朝中之事不闻不问,还险害自己丢了性命!此账,待日后得见,定要一一与你清算!
三日后的燕州城,张放见到南宫霁到来,惊喜之余又极诧异!再待听闻其之来意,脸色却忽变,道:“御驾明明是亲征西北,此刻当在延州,明初既欲面圣,不逐御驾而去,却到我燕州作甚?!”
南宫霁闻言一怔,半晌方醒悟:越凌此回北去,本是避人之举,朝中知此事者,除了吕谘,恐也没几人!怪也怪他此来匆忙,未曾向吕谘讨要个凭证之物,而张放性严谨,此重及国家兴亡、御驾安危之事,即便往日交情再笃,也断不会透露半分!
思来想去,所谓既来之则安之,而吕谘既安排他北来,应有他的道理,不妨便先在这燕州城中安顿下,静观其变!
于此,张放倒也未有异议,只是那州衙是不由他容身了。好在区区数日而已,南宫霁但自在城中寻了家客栈,将就着安顿下了。
孰料世情难测,这才过去两日,原还对他进而远之的张放,竟又寻上门来,且身后尚跟着一人!
南宫霁见之惊道:“你怎来了?是京中出了何事?豫王。。。知我逃离出京了?”原来者竟是张令其!
令其忙摇头,然略一顿,却又轻点头:“郎君莫急,京中有吕相照应,一切皆安,只是。。。豫王确实已知你出京。。。”
言未落,手腕已教那人狠狠攥住:“他欲如何?是要拿二弟顶罪么?!”
令其又忙摇头:“郎君莫急,待小的将话说完!豫王虽已知你离京,然并无意降罪二王子,实则此回,遣我前来的正是豫王!”
此言一出,莫说南宫霁了,便是张放也有些混沌:他先前粗听闻南宫霁与豫王的恩怨,正因豫王有意加害,才至南宫霁私逃出京!然当下,事却怎。。。似有些蹊跷啊!
南宫霁将信将疑:“豫王遣你前来,所为何事?总不至是为了与我讲和罢?!”
令其神色有些木然,随即摇头一声叹息:“郎君可知,颜润。。。死了!”
南宫霁顿怔住,好一阵,似茫然道:“怎会?难道。。。是因我?!”
令其垂眸:“应是不至于。。。”
南宫霁忿然:“那是何故?数日前他尚还。。。怎就忽而。。。???”
豫王纵然薄情,然由前事来看,对他颜润尚存情意,便是他当初嫁祸自己事败,也未曾受过为难!因而除非犯下滔天大过,否则,断不至此!这般说,难道是。。。张舜水!尤今才知,当初那一应陷害自己的阴谋,皆是出自其人之手!由此其人之奸邪狠辣,实可见一斑!
熟料令其依是摇头:“颜润如何而死,外人确是无从得知,只是想来,或与那事脱不了干系!”
南宫霁只觉心绪教他搅得愈来愈乱,一挥手道:“汝还不将实情速速道来!”
令其蹙眉:“此处人杂,恐隔墙有耳,不宜言事。”略一思索,转向张放:“张某此来,实也是要求得张经略襄助,因而,可否借一步,入到州衙中细说!”
他言已至此,张放还能如何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