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霁轻叹:“事不凑巧,拓跋滔一案尚未平息,此刻事出,自然惹人猜疑,且夏之望又是先前与我为难之人,遂此回,难免不是我蜀中驱使这些羌桀人行凶啊!”
士杰忿然:“此为欲加之罪!朝廷对我蜀中素怀猜忌,难免不是欲借此题以达加罪之目的。”
南宫霁摇头:“西北方平,朝廷无心再动干戈。依我看,此,实是奸邪所出的离间之策!”
士杰面色一滞,沉吟道:“这。。。我看倒未必,大梁觊觎我蜀中日久,如今西北既平,梁帝好大喜功,难免对我蜀中再起意!殿下可莫忘了,拓跋氏之鉴。”
南宫霁道:“羌桀早已不臣,怎可与我蜀中相较而论?况且拓跋温一介小人,得此下场也是使然,又如何谈得上以之为鉴?”
士杰一时无言。
饮了一阵,南宫霁又道:“你兄妹二人入京,宫中已然得知,虽说你当下无官职在身,但停留过久,也是不妥,因而。。。”
士杰忙道:“此我自知,好在当下柔素已康复,我这两日便当启程回蜀。”
南宫霁颔首:“这便好。”
士杰却叹了一气:“但此一别,不知何时可得重逢。。。且说当下正值多事之秋,殿下可当好生保重。”
南宫霁目光倏忽也有些黯淡,又自饮了一杯,却觉百味杂陈。
士杰又道:“殿下已然入梁十载,难道。。。未曾想过适时求归?”
此言,正似投石入水,一时在南宫霁心内激起千层波涛,加之略有几分醺意,胸中蛰伏已久的愤懑便不自主流露,嗤道:“求归?归去作甚?如今蜀中却还有我那一席立足之地么?”
士杰闻来倒是一怔,沉吟道:“殿下。。。何出此言?”
南宫霁晦然似自嘲:“无他,只我久离家中,以致孝道不尽、教诲不闻,轻妄不成器,多令父亲失望而已。”
士杰思量片刻,似有所悟,起身拜道:“殿下入梁十载,忍辱负重,是为保社稷安宁!此举朝皆知之事。殿下功在社稷,纵然疏于孝道,却也是无奈,大王心知此,又怎会怪罪殿下?”
南宫霁讪然一笑,不置可否。
士杰又道:“且说来,殿下文韬武略、才智过人,全不必妄自菲薄。思来二殿下孱弱,三殿下轻佻,并不足与殿下相较,大王何至在储位一事上生贰想?”
南宫霁暗自一叹,父亲的心意,他如何能猜得,不定是朝中何人心怀叵测,为求他日显贵,进言废立,打动了父亲呢?
士杰思量片刻,又是一拜:“只是殿下毕竟离蜀日久,心怀隐忧也是常情。然我可代宇文一族起誓,无论他日事生何变,我拥戴殿下之心定始末不渝!”
闻此言,南宫霁口中虽为赞许,心内却不过一笑了之:宇文氏的效忠,绝非平白可取,他南宫霁可不敢奢望!
远处三鼓声已罢,残席也已撤去一阵,南宫霁却还独坐窗前,无心入睡。
士杰临去前一番话,此刻百般缠磨着他的心思:二弟怯懦,三弟顽劣,父亲着实无由动废立之念。除非,是迫不得已!然而,却是孰人有能耐劝动父亲为此,且尚可从中渔利?父亲英明,自不会轻易受人蒙蔽,那。。。难道果真如士杰所言,是大梁忌惮自己,所以怂恿父亲易储?
越凌,他果真这般表里不一么?虽不欲凭空生疑,但此事与他越凌,确是有利无害!只既这般,他当初又为何许诺自己绝不相欺?且信誓旦旦要为自己保住储位?
心意烦乱,起身推开后窗,一阵寒气迎面而至,令毫无防备之人一阵战栗。
凌,你心中究竟是做何想?
无论如何,十年之情,我已铭心,但你诚心待我,我自不负你!所以这一回,你千万莫欺我,否则,你我的情分,便恐果真至此而休矣!
上元节过去不几日,士杰便要启程归蜀。南宫霁与之设宴践行,饮至夜半方散。
酒沉宿醉,南宫霁这半宿睡得并不如何安生,昏昏沉沉,梦靥不断。不知是甚么时辰,似听得枕边有人呼唤,睁眼,乃是令其。天尚未亮,倏忽教惊起,头愈发觉痛,自然并无好脸色。
令其却顾不得这些,惶急连呼“不好”,乃称大理寺已派兵围住了府邸,当下不许任何人出入!
南宫霁大惊,匆忙爬起,急问何故。
令其跺脚:“听闻是昨日方才送入宫中的贡酒教下了毒!”
南宫霁一怔,这才想起年年寒食前后,蜀中会以产自剑南的烧春酒入贡。此回,便是这方才入京的贡酒,惹出了大祸!
天渐亮,南宫霁已在庭中来回不知踱了多少回:贡酒、下/毒、谋逆。。。乱无头绪,几将他的心智磨灭。当下脑中一片混沌,方寸全乱。思来忖去,实是不甘坐等落罪,起意便要入宫。岂料遭令其极力劝阻,道当下事实未明,不宜草率置辩;何况大理寺于此案正彻查,不定过两日便有转机。
南宫霁细一忖,倒委实如此:下/毒贡品,意在弑君!此是谋逆,自己当下还可暂免牢狱之祸,已是得了恩赦。此刻便得入宫面见,也是于事无补,因贡酒入京一事,自己并不得知详细,于下毒更是无从置辩。所以诚如令其所言,贸然行事,乃有百害而无一利。因是只得打消此念,但在府中静候消息。
事出两日后,方才离京的荣安侯南宫德昌匆匆折返,入朝觐见,以性命担保他南宫氏绝无不臣之心,此必是有人刻意陷害!
可惜事违人愿,经了多日彻查,大理寺乃是一无所得,而朝中问罪讨伐之声已是愈发高起。越凌召两府近臣相商后,实觉此案诸多蹊跷:南宫氏便是存有贰心,也不至择此拙劣之法弑君。贡品入京须经验查,此人尽皆知之事,他南宫德崇尚不至糊涂至此。
只事至当下,总要有个发落。
吕谘进言,既朝中众议难平,而轻率降罪南宫氏又大不妥,便不妨另辟蹊径,但借此机,试一试南宫德崇之“诚”:下旨召其亲自入京陈情!众人皆以为此计可,越凌便也顺水推舟,暂许了此议。而杜允之以朝中众议难平之由,请将南宫府一干人先行收监,待德崇入京后再加定夺!此着实令越凌为难,犹豫再三,只许先将南宫霁身侧僚属入狱待罪。
旨下当日,禹弼与宇文士杰便教收监!要说这宇文士杰,也实是不知择时,事发于他离京前夜,他便和这南宫府中诸人一般,教扣在了府中,归蜀自不必提了,当下还教收了监,着实可谓无妄之灾!
南宫霁束手无策之时,又听闻上竟命父亲亲自入京陈情,一时更为惶恐。此于父亲,实是两难之择:若不来,朝廷必疑他南宫氏存贰心;然若奉旨,万一大梁故技重施,父亲的安危也自难测!说到此,南宫霁自从未忘记当初自己是如何教留在汴梁的!
当下虽满怀忧虑,却无奈待罪之身,无足陈情置辩于御前,便唯有听天由命了。
时至寒食,宫中赐下了冷食宴。
南宫霁虽意外,然思来,此是旧例,年年如此,今夕或是主管之人忘了他府中处境,也或是无人吩咐,不敢轻易变动,才照例下赐而已。
食盒中,是青团、细稞、神餤几类冷食,为数不多,每样两件而已,惟独枣饼却是五件!正觉诧异,令其却又从中寻得另一包物什,上书“安州杏干”四字,倒是往年未曾见的。
略一忖,令其喜笑:“安杏五枣,安心勿躁!看来郎君果真应当心定些,事尚未至最坏之境地!”
南宫霁垂眸沉吟,面上不见变色,心内却是凄然一叹:既有心宽慰,为何不令自己置辩?
令其却未曾体他心意,依旧顾自道:“方才闻听一事,想来于郎君倒是良讯!”
南宫霁抬了抬眸,不似相信,然也无意阻止他说下去。
令其便道:“据闻张放张经略回京了,此回由杜相公力举,拜为大理寺卿!当下主审贡酒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