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霁一怔,虽还犹信犹疑,但思来若此为真,倒果真不失为好事。
张放回京,实则已非新闻,圣意本欲迁其入御史台,却遭吕谘反对,且张放也自上疏固辞!因而在杜允之力保下,授掌大理寺,主断刑狱。说来此原是因杜允之深知其人秉性:清直不屈!然御史台却是多少勾心斗角之地?杜允之以为他初回京,自当远离是非,韬光养晦为好,遂才有此议。
却孰料事有不测,张放才新上任,所遇便是贡酒一案,为举朝瞩目!万一有个不慎,罢官去职实是轻,更有甚,落罪下狱甚得个流放之下场皆不为怪。然或是他张放果得天意庇护,这厢方才阅完案卷,事便陡然现了转机---竟有人声称愿认罪!
这认罪者,不是旁人,正是伴随南宫霁身侧多年的僚属---苏禹弼!
禹弼供称,因知晓寒食前后,蜀中将贡酒入京,因而算准了时机,派人于城门口守候,见了护贡队伍入城,伺机下毒!至于缘故,乃因其为前朝旧臣之后,因越氏背离旧主,谋朝篡权而令之心怀怨愤;加之自追随南宫氏,本以为可平步青云,却不想数十年如一日只得追随少主蛰居在这汴梁城,郁郁不得志,才生出下毒离间之计。
只是眼见事将成,南宫氏或临大祸,他却又突生悔意,因少主南宫霁素来礼遇之,他二人在汴梁共患难多年,名为师生,实却情同父子,当下少主无辜受累,恐凶多吉少,他于心不忍,一番踌躇下,终决意认罪救主!
这供词乍听来合理,细思却又诸多不妥,难经推敲。更何况此皆为一面之词,张放一时不敢轻断,暂且派人前去查证。
大理寺来人搜查,府中一时自然众情惶惶。或是搜查未得果,翌日,令其与一干家丁又教传去过审。
南宫霁惊忧了一整日,食不知味、坐卧难宁。
至夜色降临,方见令其姗姗而归,面色却是晦暗,便料知事有不好。问起,果闻噩耗:前夜,禹弼竟已自裁于狱中!
夜已沉寂,外间小雨淅沥。
半宿无言,令其但默自陪伴在侧,心内并不知滋味。
窗下那人,初时的惊恸已过,此刻悲色渐敛,正在案前凝眉沉思。
灯光又始闪烁,令其四顾,并不见何处窗门未尝关严,想是该添油了。
灯光复亮时,外间三更鼓声也已响起。
静默了半夜,那人此刻终是开口:“大理寺传尔等,所为何事?”
令其道:“似为查捕同党!看来大理寺由禹弼口中并未得详细,因而欲由府中下手追查!”
孰料南宫霁却一嗤:“同党?看来我是高看他张放了!”
令其一怔,未及出言,又闻他道:“想大理寺昨日在府中也是未有所得罢?”
令其点头:“当是如此,否则今日也不必将我等传去盘问了。”
南宫霁闻罢只是仰天一叹。
室中,又归于静默。
第125章 真相
天将亮,雨声渐歇。
一宿未眠之人,此刻才起身揉了揉额角,谓令其道:“你先去歇息片刻,天亮后,再往大理寺走一遭!”
令其显为诧异,问所去为何?
那人背身临窗而立,并不能见神情如何,但闻话音,却是平淡:“有情回禀!”
令其不知所以,然待闻详细,却倏忽变色,大惑道:“郎君怎就以为,禹弼是为蒙屈?”
南宫霁恻然一叹:苏禹弼随他入梁十载,若果真心怀叵测,欲陷他于不义,何须待到今日?况且,下毒贡品,绝非易事,必是密谋已久,苦费心机,而事既成,又怎会轻生反悔?即便是顾念旧情,幡然醒悟,堂上却又何故三缄其口,多加隐瞒?当知若无实证,仅凭一面之词,大理寺并不敢轻易结案。此些,以他苏禹弼的机敏,不能不思及。
既如此,案情未明之前,他又何故急于求死?是不欲受刑讯之苦?但依南宫霁所想,绝非如此!禹弼所以作此抉择,乃因并非元凶,无从招供!若受刑讯,恐言多有失,更难保情急下不胡乱牵连,遂才决意一死了之!而此案若终不得解,大理寺或因贪功之故,且还就此定案。如此,他便可将罪名揽于一身,以解主身之忧!
这一噩耗,诚如晴天霹雳,一时虽令南宫霁悲痛欲绝,却也教他幡然醒悟:禹弼竭忠护主,以致惨死,无论如何,在其身后,不能再背负背主谋逆这一恶名!
这一夜,将前事细细思量推敲来,南宫霁已有所悟,只是一己之推测,若无实据,并无足为大理寺采信!好在多年交情,张放对他南宫府之危难,不至袖手旁观;也好在那下毒之人虽狡猾,却终还是留下了破绽!
寻迹追查,区区数日后,真相便水落石出!南宫霁所料,丝毫不差,此案元凶,虽非禹弼,却还依旧是他身侧之人。
若问事之始末,还须先回到那日,南宫霁命令其往大理寺,实仅为传达一言:蜀中宇文氏素存反心,此回宇文士杰入京,行迹多有不明,似有不可告人之目的,因而疑其才为此案之主谋!
为此计,南宫霁自然是经了番深思熟虑,毕竟此事若现偏差,难免落个诬告之罪;更莫言,此便果真是宇文士杰所为,他南宫氏却也未必能得全身而退。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张放的性情,南宫霁深知,仅凭禹弼一面之词,明知查无实据,他断然不会草率定案!如此,禹弼一死成枉然,父亲依旧要应召入京,这实非他所欲见。至于宇文氏,想必当下形势已在其算计之中,若此局不得破,蜀中恐便一步步沉入深渊,假以时日,大局或也将为宇文氏所左右!因而斟酌来,为免宇文氏奸计得逞、惑乱天下,便也只有涉此一险了!
指证宇文士杰,南宫霁虽无实据,却也并非凭空揣测:一则,他宇文氏不臣之心本是了然;二则,投毒一事,加之之前谋刺夏之望一案,皆出在宇文兄妹入京之后;第三,士杰入京这些时日,虽长留府中,然其下一干侍从的行踪,却不甚清楚,更为蹊跷的是,偏是贡酒入京当日,士杰曾借故外出!当下回想来,此些皆是令人生疑之处。
后真相查明,证他所料不差:士杰当日外出,并非为游赏,也非采买物什,更非会友,而是出城迎候押运贡酒的队伍,其时自称受世子之命,前来慰劳!而纳贡使但识他宇文衙内是为世子身侧亲信,自然不起疑,才予了他可乘之机。
事后大理寺虽加讯问,然纳贡使以为事涉世子,生怕与之添不测,遂斗胆瞒下此情。好在张放得了令其上禀,又将当日押运贡酒上京之使臣护卫一一提来重新过审,才得真相。
与此同时,毒药乌头也寻得了源头,据一药铺伙计指认,当初来此买这乌头粉之人,乃是士杰身侧亲信侍从!
如此,宇文士杰便是此案主使,自无旁论!
案情既已大白,宇文士杰自担其罪不必说,南宫霁当下所忧,却是朝廷能否收回成命,免父亲入京陈情。再说弑君谋逆事大,又当如何处置宇文一族?此至关紧要!宇文氏离间之阴谋既败,当下当尤自危。宇文元膺位高权重,其弟宇文元庠与宇文元序皆掌重兵,罪连其族,恐生变故!
而他一番忧思尚未得解,事却又再生不测---大理寺来拿了柔素去!因其身为士杰亲妹,或曾助其成事,便不然,谋逆之罪本当株连!因而此回,他兄妹二人当是凶多吉少。
柔素无辜,南宫霁自然心知。当初一心只欲寻出真凶,以息事平议,且为禹弼伸冤,却丝毫未想会累及柔素!但她今日身陷囹圄,面上是为兄所累,然实则这苦果,又何尝不是他南宫霁一手所酿?
思来满心不忍:她一介弱女子,方还是满怀欣喜嫁作新妇,转而却已蓬头垢面沦为阶下囚!终是天意难测。
半月后,大理寺终是判下此案:宇文士杰罪大恶极,判斩立决,其妹宇文氏则命自尽!
虽在意料之中,南宫霁却难免大恸:士杰固然咎由自取,然柔素受其株连,亦难免一死,着实教人不甘!到底说来,她是为自己所害,眼见其死,南宫霁于心不忍,因而不顾令其苦苦劝阻,定要入宫为之求情。
一晃两月未见,此间横祸乱生,越凌料得他心意焦躁,恐至颓废,着实忧心。当下闻听他来,自即刻宣进。
当下一见其人,果真清减不少,形容也似憔悴,越凌心中颇不忍。
左右已教屏退,南宫霁此刻却依旧愁眉深锁,似有满腹心事,几回欲言又止,看来颇为踌躇。
越凌见此,自猜知他心中那难言之隐,必关乎前案,便索性先行表明心迹,道:“贡酒一案,既已查明,宇文氏本当合族株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