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万死陛下万受 第127章

说来,那人恐也不肯信,然自那日起,他便已然懊悔,而易储一事,也早已不了了之!

片刻寂静后,还是那人先出言:“臣才智疏浅,不堪承大任,因而请辞世子之位,让贤于弟!”

越凌一震,转身却见他已拜倒在地!急道:“那事已过去,且我已许过你,但你心意如是,我自保你储位不失!你又何须如此?”

可惜那人并不为所动,且又道:“臣心意已决,望陛下成全。此,本也当是众议所归!贡酒一案,臣识人不明、错信奸佞,才致招来祸端,而宇文氏既是臣之发妻,臣自不敢置身事外,无论去官削爵,亦或下狱流放,臣皆甘心领之,但求留其一命!”

说这许多,终还是为救回宇文氏!心知此,越凌自为恼怒,然无奈于前事理亏,当下乃是许他不甘,不许却又不安。一时无从决断。

恰赏花时辰已到,群臣已入内赴会,此事便也只得暂罢了。

第二日清早,却又闻那人来见,且据黄门回禀,他昨夜并未回府,乃在宫门前徘徊了一宿,看来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越凌闻罢惘然一叹:罢了,孰教自己前事上对他亏欠,于心不安呢?当下欲与之和解,便惟有成全他这一策了。

宇文柔素终是死罪得免,却依旧是待罪之身,对此,南宫霁心下虽忧虑,然毕竟是保住了她一命,余事,也只得缓作打算了。倒是眼下,宇文士杰受刑在即,他思来忖去,还是决意去见其最后一面:前案虽已大白,然有些事,还欲听他亲口道明。

身陷囹圄已有时日,明知大限已至,然士杰看去,倒还坦然,想来是于这一日,早有预见罢。

隔着铁窗,南宫霁亲与之斟上一杯酒,看他饮尽,才道:“当日在府上夜饮,尚叹此去经年,不想你终未走成!而今日,再度与你践行,却成诀别,诚是世事难测!”

士杰凄然一笑:“皆为天意耳!徒奈何之?”

南宫霁摇头:“错了,此乃人祸,与天意何干?”

士杰一怔,旋即苦笑:“殿下所言极是!”便退后几步,正了正衣冠,向外恭敬一拜:“士杰有负殿下,此生已无从补过,惟有一死谢罪,还乞殿下宽谅!”

南宫霁转身侧立,以掩眼中的恻然。良久,缓缓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便不顾及你我多年故交旧情,却也当念及柔素,她本无辜,如今却也要为你所累。”

士杰面上苦色毕显:“此,是我对不住小妹,然而。。。孰教她,是为宇文家的人呢?”

南宫霁顿怒:“她是宇文家的人,便理应受此么?你此刻但言对不住她,然当初苦心布局时,可想过她必也深受其害?难道在汝与汝父眼中,她只是你宇文氏弄权谋逆所需的一枚棋子,用时信手拈来,弃时却全无顾忌?”

士杰闭目长为一叹,幽幽道:“我将她做棋子,然大王与殿下又将她视作为何呢?难道不是安抚我宇文一族的一颗棋子么?”

南宫霁当即一怔,竟是哑然。

“士杰落得如此下场,本是咎由自取,殿下全不必有何不忍,但知自古成王败寇,本常情耳!士杰虽死,然死而无怨。”言罢,又伏地一拜。

南宫霁闭目,叹息许久。然既来之,则心中之惑,则还欲问个明白,便道:“想必上回谋刺夏枢密一事,也是你所主使罢?”

士杰垂首不答,南宫霁便作他认了,然心底的疑惑却更深,道:“谋刺未果,然已令朝廷对我起疑,汝缘何又煞费苦心,再生下毒一计?再说贡酒一案,你既有心陷害,何故最终又愿一人担罪?若到底指我为主谋,想来大理寺也无从查实,岂不更易达成目的?”

士杰沉吟许久,终未答他此问,只道:“士杰罪孽深重,临刑却还能得殿下相送,已然无憾!殿下既该言的已言过,此地不宜久留,便请回罢!”

事到如今,再言甚么真相苦衷,于一将死之人,实是多余!

南宫霁见他心意已决,便也不欲再多相逼,想来也如他所言,此情此境,再多相对也只徒添伤怀罢了。只是到底心怀不忍,但想此刻,若还有事可令他得所宽慰,便是柔素了。所以道:“柔素当下,死罪已免,我也当尽力保她无恙,你大可安心!”言罢,转身大步离去。

身后,士杰的声音紧随而至:“多谢殿下!士杰当死,然小妹无辜,求殿下保全于她!”果是其人将死,其言也善!

南宫霁心头一震,一时间,旧时情景又浮显眼前,想起当年之亲近,不禁潸然。殊不知此刻,身后囚室中,深陷绝境之人,也正犹自苦叹:始作俑者,却亦有苦衷。

位高权重,震慑主上!蜀王忌惮他宇文、慕容二族,已不在一两日。父亲早便苦心筹谋,欲为自保之计。两位叔父固然以为不可坐以待毙,遂起意领兵入京勤王。然父亲以为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南宫氏兵戎相见,因此举胜算难言大,且当下他阖族皆在京中,一旦起事之消息走漏,恐是未待大军抵达,他一族百千人便先成了蜀王阶下之囚!所以当下,还当以离间大梁与南宫氏之计为先!若得逞,大梁势必兴兵问罪,到时他宇文一族自可见机行事,倒戈相向,亦或坐收渔利,皆是上选!便是不成,想必也可激发大梁对南宫氏之猜忌,彼时内外交困,南宫德崇便断然不敢轻易触动他宇文氏的逆鳞。反之,还当加恩于他以收拢人心。

却熟料事出不如人意:收留叛臣、行刺重臣两案,虽令大梁起疑,却远未达初衷,反之,还牵累慕容一族获罪。损了这一臂膀,父亲自然懊恼,而事至当下,蜀王当愈发容他不下!遂决意先发制人,定要令大梁对南宫氏失尽信任,出兵西伐。

下毒贡品,本是良策,却可惜谋划不周,行事匆忙,留下破绽,终还败露。诚然,他可至死咬定乃受南宫霁指使!只是此说并非全无漏洞,且凭空之言,也未必能取信于大理寺。而另一缘故,实是因他对南宫霁与小妹柔素深怀愧疚:将他二人牵入其中,本是不得已,如今再妄加污蔑,于心何忍?再说他宇文一族如今已然垂垂危矣,万一有一日不幸步上慕容氏后尘,也惟愿南宫霁能念在他宇文士杰今日这一念之仁,可对父亲与小妹网开一面。

深长一叹后,跪地,向西一拜:父亲,孩儿能为宇文一族所尽最后一丝绵薄之力,也已尽了,今日之后,生死殊途,孩儿再不能尽孝于跟前,愿您多为保重!

贡酒一案终趋平息,惟今令南宫霁牵心的是柔素!无论是因当初对士杰有诺,还是因心中多存愧疚之故,皆不能见她再受磨难!只是时至今日,教他再屈意入宫去求那人,实是不愿,且柔素已得免去一死,当下再求轻赦似有得寸进尺之嫌。。。

一番苦思之下,终出一策:以退为进,上疏自陈己罪、请辞蜀王世子之位以谢!若那人尚存自知,见此必心生愧悔,或为平自己之忿,便赦免了柔素也不定。

只可惜此回,南宫霁算有遗漏:奏疏呈上多日,却如石沉大海,久久不得回音。

半月后,宇文柔素教充籍为奴!

大失所望,纵然百般不情愿,南宫霁却也只得再一回入宫求情。

这一回,越凌勃然大怒!须知便是他那奏疏不上,朝中也早已不乏议论,欲令蜀王易储!越凌为压众议,已然招来许多腹诽。而当下风波才息,他却自来生事,幸是那封奏疏早教吕谘压下,外间并不得知晓,才免另生是非。

越凌于他此举虽气恼,然偏心下又不忍苛责,所以只得装聋作哑,不予答复便也罢了。孰料事未出几日,他竟再度入宫,旧事重提,但求罢官削爵,换取宇文氏一袭自由之身!至此,越凌才终算窥透他心意,忿怒之余,思及他对宇文氏百般维护怜惜,又深觉心寒,屈恼之下,竟忽心生一念!

当下一挥手,语带戾气道:“要赦免宇文氏,也不是不可,然你要应我一事!”

南宫霁自无犹豫便应下。

越凌道:“你既已无意蜀王之位,也好,那从今以后,你便长留汴梁,不得我允许,不得出京半步,亦不许续弦或再纳姬妾!至于宇文氏,便得以回复自由身,与你的夫妻名分也不可为续,当即刻别处安置!”此音,已是不容辩驳商榷。

南宫霁自知已无退路,只得屈意应下。

当夜回到府中,柔素果已教放回,只是形容憔悴,弱不禁风,自又令南宫霁徒生许多怜悯,却无奈应下那人之事,已不容反悔,只得对之好言宽慰了一番,先且别宅安置。

半月后,待柔素身子略好,便以养疾之名将之送返成都。

第127章 消沉

已是七月,傍晚,暑气终得消减些,街市上人潮便又涌动起。

尘嚣中,一辆马车穿闹市而出,过朱雀门东去,走了约莫一里路,悄然在一朱墙高院前停下。

车帘撩开,一人在近侍搀扶下下得车来,一时抬头四顾,却面露疑惑:“是此处么?”

身侧之人答曰:“当是此处错不了,小的昨日也还来过,且吩咐家丁待候在此,以为照应。”言罢,指了指门前两个恭身正立之人,且问道:“今日还是如旧么?”

二人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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