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福宁殿,行至一僻静处,孙世骧忽而顿住脚步,回身一把抓住徐曾的衣袖,恨恨道:“徐医官,你方才那是何意?欲在御前令老夫出丑么?”
徐曾一惊,然旋即便镇定下来,道:“徐奉御息怒,在下绝无此意!今上头痛眩晕之症,久治不愈,在下今日只欲借机再问一问内情,并无意中伤奉御。”
孙世骧冷哼一声,甩下他回身踱了两步,道:“那你当下,可弄清缘故了么?”
徐曾沉吟道:“徐某近来翻阅旧册,发现今上有坠马受伤之经历,故疑心。。。”
孙世骧一怔,凝眉踱开去。
“头痛缘故诸多,然万一是外伤所致,则恐怕,不易治愈啊!自然,上坠马已有时日,此旧伤,一时半阵当无大碍,只是长久去,恐还加重。”言至此,见孙世骧似为颓唐,便一转话锋道:“思来孙奉御以针术见长,若能寻准根结所在,对症施针,再以化瘀的汤药辅进,或现转机。”
孙世骧一脸沉色,未置可否。
徐曾见此,也略显迟疑,然斟酌片刻,又道:“只是徐某当下,尚忧心另一事,上既有心悸怔仲之感,乃是血瘀于心之征,若非气滞神伤所致,则,恐也与当年坠伤有关啊!外伤及心脉肺腑,则便当时调治见好,经年却易复发,此,奉御当有所预见才好。”
孙世骧背身而立,一时虽无言,面色却是愈发阴沉。。。
二月雨过,三月初晴,一城内外,春/光乍好。
南城湖畔,十里长堤,翠柳似烟,杏花如云。
沿湖蹀躞,远观花树掩映下的大宅,却不忍接近。
回望湖上,不知孰家画舫,正唱桃花春风,端的令人愁肠百结。
夕阳残照里,处处景物似皆挑动伤情,不如归去。
行于闹市,虽来往行人如潮涌,却终寻不得一张熟人面,又教人凭空起惆怅。
满腹伤绪,不知不觉,竟到了南宫府前---或当说,曾经的南宫府。此刻,它朱门紧闭,内中不见一丝光亮,惟东墙一侧,可见婆娑树影探出---当是中庭那株粉樱!或是乏人照料,显是花意不如往年。
终究是个凄清不忍看。
此宅,自那人去后,便一向空置,纵然南宫盈入京后,也他处安置了。这般做,越凌也道不清是何缘故,或是还存些奢想,也或是,欲予此宅存留些旧日气息罢。只是心又有所惧,怕触景伤情,以致到今日,也未尝再踏足过其中。
黯然垂眸,此间,多少旧事,已随风去。。。却可惜,留在那人身后的风波,却一日未尝息过!
先是南宫盈入京,朝中皆知,其自小顽劣,资质钝拙,不为蜀王所喜,此回替兄入京,实是令人对蜀王的用意多有存疑。
而南宫霁当初以疾辞归,朝中本就多异议,其间有官告使自成都归来,禀曰见到蜀王世子时,其人目光炯炯,神采英迈,绝不似有病之状,因而当初应是诈病求归!
加之时日渐久,依旧不见蜀王对宇文一族出何惩治之举,朝中自然议论多起。
临近年下,又有人进言,请令蜀王或蜀王世子入京年贺,再测其忠!
越凌其时正卧病,自然不堪其扰,索性以养病之名闭门不朝,才是得了几日清静。然年后一旦临朝,前时所压下的一应繁琐事,便又如潮水般席卷来,颇是乱人心神。本正值开春,天气将暖,他却在此时又染风寒,不得不重回病榻,而旧疾也随之愈发加重!
越凌并非糊涂人,但思来,这头痛眩晕之症总缠绕不去,加之那日徐曾的一番话,似也有所暗示:此症疑难,治愈恐不易。
夜色愈浓,徜徉人海,灯火阑珊中再度回首,那曾常为流连处,当下笼罩在一片暗色中,生机早已不复。
回眸浅叹,去日已矣,来日却还可待?人生苦短,对酒当歌须有时!前事若怀憾,此刻追回犹未晚。
作者有话要说:
朝天吼三声,此卷完结!
第130章 入蜀
数日后的傍晚,城南一药铺内,李琦正独坐内堂翻阅近时账目。小厮忽来送上一拜帖,李琦接过一阅,面色顿变,忙起身迎出门去。
门外,一蓝盖马车正静自驻立,周围侍立七八仆从,由衣着神态看,甚不寻常。
车帘虽还低垂,李琦却怎敢停留犹疑?疾步上前对着车中深一揖:“不知陛下驾到,李琦有失远迎!”
车帘轻撩,内中之人盈盈一笑:“久时未见,李卿这药铺生意,可还好?”
李琦依旧恭敬:“承陛下恩泽,营生尚好!”
这药铺看去虽只一间门楼,内中却别有天地。进内堂,须绕过一段回廊。院中伙计们正分拣研磨药材,扑面是浓浓的药味。李琦蹙眉似忧心,转望向那人,却是面色如常,全似惯了般:也难怪,久病之人,于药味,自不陌生。
“李卿这药铺,日入当是不俗罢?”跨入内堂,李琦想不到他第一句话,却是此。
微一笑:“小本营生,总算薄有利润,然汴梁繁荣之地,药行商铺何止千百家?要由此中脱颖,实是奢望。”
那人闻之却道:“既这般,朕倒有条良策指与李卿!”
李琦一拱手:“请陛下不吝赐教!”
越凌一笑:“若你的药材能入禁中,则如何?”
李琦一沉吟:“这。。。在下何德何能,可为此?”
越凌见状,便也不欲再与他绕圈,乃道:“实则今日朕前来,是有一事要劳烦李卿。若此事得达成,则药材一事,朕自允你不在话下!”
李琦动了动眉角,狐疑同时亦有些不定,面上却笑意未改:“蒙陛下赏识,却不知李某何处可为陛下效劳?”
越凌踱了两步:“李卿近时,可替朕往蜀中走一趟?自然,此趟不会令你白走,所耽误之营生,但你说寻常日进多少,朕自加倍补于你。”
李琦踌躇:“然,在下的身份。。。陛下朝中人才济济,却为何偏选中李琦前往?”
越凌略一沉吟,道:“因此回入蜀,并非公事!你此去,是引路,朕要你引一人前往!”
李琦隐隐已觉察此事不妥,然天子既出言,总不能推拒,因而纵然深感难为,却还不得不假作糊涂,问道:“引何人前往?”
越凌回眸一笑:“朕!朕欲往成都一行,然不欲大张旗鼓,思来想去,以李卿随行,当是最妥当!”
春风十里,伴马蹄声疾,一日又过重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