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不远处有一人嘻皮笑脸地粘了上来,道:“黄捕头,好久没见了。”
这人年纪不大,五官也算得上清秀,可眼神四顾间却给人种獐头鼠目的感觉。大约是因为怕热的缘故,他敞着前襟,邋里邋遢地披了件灰纱衫子,一副青皮混混的德性。
黄芩笑道:“任小刀,你又去哪儿耍皮脸了?”
任小刀笑道:“最近得了桩买卖,日子过得热当,能遇上捕头你就算有缘。走!我请捕头大踝一顿去。”
黄芩唇角一挑道:“哦?你这把小刀又割到了谁的肉,能有钱请我吃喝?”
任小刀嘿嘿笑道:“黄捕头请放心,我这钱,一不是偷来的,二不是抢来的。”他一手拉住黄芩,一手拍着胸脯,道:“请你吃饭我哪敢用脏钱,不怕你知道后,把我的骨头都打折喽?”
黄芩哈哈笑道:“那就走吧。”
任小刀生在高邮,长在高邮,年幼时父母双亡,全靠四邻接济生活,东家给顿吃,西家缝件衣,就这么长大的。年长后,缺乏管教,交友不慎,整日里无所世事,游手好闲,成了个地痞混子。他经常扒墙入院,偷鸡摸狗后被人告到官府,挨过不知多少次板子。黄芩来后,暗里可怜他的身世,帮他免过几次可打可不打的板子,是以,他讨厌公人的同时,却独和这位黄捕头关系不错。他虽然无甚其他本事,却是只路路皆通的地老鼠,所以,黄芩平日里也喜欢向他打听消息。
二人就近寻了处热闹的茶酒店,径直入里间坐下。
少时,未等店主前来问话,任小刀便咋呼道:“先取三四壶好酒,熟鸡、肥鹅只顾将来,不必再问。”
店主听出是来了豪客,笑迎上前,却见是任小刀,于是耻笑道:“你小子装的什么阔绰。”
任小刀眉毛一竖,取出一两银子丢在桌上,道:“你眼睛被狗屎蒙了?小爷我今日有的是银子。”
店主瞧见了银子,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怪我多话了。有银子就是贵客,我定然好吃好喝地伺候小刀爷。”
很快酒菜上来。
二人吃了一阵,喝了数杯后,黄芩问道:“小刀,我知你素有‘包打听’的绰号,最近州里有什么新鲜事,不妨说来听听。”
任小刀道:“最近?......比起林有贵家出的大事,哪还有别的事能称得上‘新鲜’二字?”想了想,他又道:“不过,听说宁王的人来了,这倒是桩新鲜事。”
黄芩微微吃惊道:“这事你也知道?”
任小刀笑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昨天他们不是还去搜湖了吗?”
黄芩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而后嗤笑道:“嘿嘿,这么大的樊良湖,先前剿水匪的官兵来了上万,都搜不出什么东西,就凭他那些人,能搜出个屁来。”
任小刀神秘道:“你别说,他们还真搜到了。”
黄芩刚喝了口酒,一听此言,差点被呛到,咳了几声,才道:“什么?”
他本以为郭仁等在湖上绝不可能搜到什么,所以并未去关心此事。
任小刀道:“听说搜到了一个落单的水贼,好像姓武。”
武正海?黄芩的心咯噔了一下,暗想:‘分金寨’及其他水寨的确切地点,此人知道得一清二楚,且他刚被逐出水寨,若是伺机报复,将公人引入寨中,倒是有得瞧了。
任小刀啧啧几声道:“那姓武的倒是个识实务的,当场就表态愿意领着公人去抓水贼。”
黄芩道:“怎样?”
任小刀继续道:“只可惜他带人去时,那水贼的营寨已是人去寨空了。”
黄芩“哦”了一声,面上瞧不出什么心情。
二人又推杯把盏了几回,黄芩顺口又问道:“随便请人吃顿饭就花了一两银子,你到底得了什么了不得的赚钱买卖?”
任小刀大笑道:“我是碰上愿意花钱找乐的‘冤大头’了。”
黄芩也笑道:“什么样的‘冤大头’?”
任小刀道:“这个‘冤大头’倒是生了副好皮囊,腰上还挎着把颇为讲究的配剑。”
听他这话,黄芩莫名想起了一人。
任小刀继续兴奋道:“他已和我约定好,让我半月后开始驾船去樊良湖上各处点灯,从子时点到丑时即可,一天给我二两银子。我问他要点几天,他说点个三、四天应该就差不多了,而且一出手就付了四两银子的定金给我。你说我是不是撞了财神爷了?”他又哈哈笑了起来,道:“要知道,以往我折腾一年才能挣个七、八两银子,这活一天只干两个时辰就能挣二两啊!”
黄芩越听脸色越冷,道:“湖上点灯大多是通知水匪的伎俩。”
任小刀瞧出黄芩面有异色,试探道:“黄班头,我知道这事有些古怪,但实在难得遇上这么好赚的买卖。你不是想断了我这条财路吧?”
黄芩摇头道:“你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杀人放火,我理你作甚。倒是你自己小心点,不要莫名沾染上什么祸事。”
任小刀口中连连称是,心中却想: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何况这事不过是有点奇怪,并无什么风险。
黄芩道:“你那顾主是何人?”
任小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道:“他让我管他叫韩大侠。”
果然是他。黄芩心道,同时口中问道:“这位韩大侠要人点灯做什么?”
任小刀道:“我也这么问过他。他说是来樊良湖玩赏的,之前什么都看过了,唯独没见过这湖里的水贼,所以想把他们引出来,看个新鲜,找个乐子。”
黄芩‘哈’了一声,暗骂道:连水贼的老窝他都去过,还大言不惭说没见过水贼?
任小刀偷瞄了黄芩一眼,道:“黄班头,你说这人是不是个‘冤大头’?”
黄芩摇了摇头,再没了吃喝的心思,只心中暗道:‘韩若壁,只盼你这次莫要玩出火来才好。’
任小刀还想再劝他多吃喝些,黄芩却已起身告辞了。
又过了一夜,黄芩大早上去衙门里点了卯后,准备去湖上瞧瞧有什么动静,却有衙吏来告之,说郭先生等已在大老爷的‘退思堂’内等着他了。他早料到郭仁一行搜湖无功又会来找自己,倒也不显惊讶,跟着去了。
到了堂内,黄芩见只有郭仁、杨清以及另一个独眼的汉子在里面坐着,且都垂头丧气,气焰明显瘪了下来,心中暗笑不止,但再仔细瞧时,发觉这一行人里的其他人都不见了踪影,又不由眉头微皱。
在他眼里,宁王派来的大都是强梁,而非善类,有人管着、压着还好,若少了份规束,随便放将出去,恐怕会祸害州里,是以心中微有忧虑。
未等黄芩开口,郭仁一改之前的趾高气扬,笑道:“黄捕头,快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