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芩道:“你这自诩为‘剑侠’的,不是瞧不上暗器吗,又怎会使它?”
寻思了一番,韩若壁点头道:“那倒是,暗器这种东西,终究是不够光明磊落。”
其实,他也奇怪向来对暗器颇为不屑的自己,竟会突如其来地向黄芩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愿想得太多,韩若壁只当刚才是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于是就此作罢。
其实,或许如他所想,只是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但又或许,他是想讨一件和黄芩相关的东西,留在身边吧。
适才酒肉弄好时,驼子掌柜和那三个伙计就相继出了前堂,跑去后院收拾整理屋子,以便黄、韩二人入住了。
黄芩见四下再无旁人,停了吃喝,低声警示韩若壁道:“我瞧这掌柜的和那三个伙计都不似好人,且孔武有力,这店怕是黑店。夜里警醒些,莫阴沟里翻船,在这儿被人买了命去。”
韩若壁哈哈笑道:“我瞧你是做捕快做下病了。”
黄芩愣了一瞬,道:“怎的?”
韩若壁放下刚拈起的肉片,道:“你太过紧张。”
黄芩面露迷惑之色,道:“难道你是这儿的熟客?”
韩若壁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入关前我曾详细打听过各处的宿头。这地界,往前四十里,往后四十里皆杳无人烟,只有这一家客栈,过往商旅全靠它,都已经好些年了,怎可能是黑店?”
黄芩肯定道:“我瞧的不会错,这些人藏头露尾,个个有问题。”
韩若壁道:“他们不象好人是真的,可这店,绝不是黑店。”
黄芩越发不明白了。
韩若壁道:“他四人,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早年逃来关外的汉人。这种人通常都有些颇为不堪的过往,不是闯了祸,杀了人,就是欠了债,犯了事,总之一定是背上了不得的官司。不过,逃到关外后,他们便身不由已,不得不变成了另一种人。”
黄芩道:“什么人?”
韩若壁道:“想活下去的人。”
黄芩嗤笑了一声,道:“这世上,谁不是想活下去。”
韩若壁道:“这些人不一样,离了这里,怕就没法活了。”
稍作停顿,他又道:“在这里,大明律令的确形同虚设,但这里是胡人的地盘,汉人想活,大多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更别提什么开黑店惹事生非了。选在这么个苦地方讨条活路,已是不易,若是没了这里,就当真没法活了,所以,他四人虽然有些问题,可这店却不会有问题,你别担心,也别多事。”
黄芩将信将疑,面露难以捉摸的神色,自语道:“照你这么说,似哈密这种大明律令管不到的地界,岂非成了不法之徒的乐土?”
“乐土?”韩若壁失笑道:“这穷山恶水,苦寒之地,但凡有一条生路,谁会跑来这里。”
二人正说着,那驼子掌柜一拐一拐地从后门走了进来,冲二人点了点头,招呼道:“二位爷吃喝的可满意?”
韩若壁笑道:“你家的羊肉外焦内嫩,爽口得很。”
驼子掌柜应了声好,笑道:“单间的壁炉已热好了,暖烘烘的;大屋的通铺也点了火塘、烧了火盆,二位爷随时可以就寝。”
说罢,他转到门边,掀起棉帘一角,朝外看去。一溜刺骨寒风不失时宜地捡了漏,窜入屋内。
驼子掌柜瞧了瞧外面的天空,又回头冲吃喝着的黄、韩二人讨好地笑了笑,道:“都这天色了,怕不会有比您二位爷更晚行的客人了。”同时,他心里不免有些哀声叹气,暗道:只两个客人,虽说其中一个出手已算是很阔绰了,可赚到手的银子实在算不得多。
莫道君行晚,更有晚行人。
一串骡铃声随风传入屋内,驼子掌柜听闻,精神为之一振,回头呼喝道:“大头、阿德、小方,麻利地,都给我机灵点!又有客人到了!”说着,领头迎了出去。
客栈外,黑夜的星光下,呼啸的疾风中,十来个携刀带剑,背包骑马之人,分成前、中、后三簇,押着四辆满载货物,车帘低垂,密不通风的黑篷货车缓缓驶来。每辆货车均由两匹健骡拉挽,车后还另带了一匹健骡备换。
待驶到近前,只见最前面探路的一骑,背上绑着根大旗,旗面上赫然是‘威武行’三字。而他身后,每辆货车上都插着一枝四方的‘姬’字旗,另有一位掌鞭驾骡,一个打手看货。使人一望而知,是打行在替人押货。
骡车行到客栈的院子里,停了下来。
驼子掌柜热情地上前要拉住骡车,却被一马抢出,挡在面前。
马上跃下一人,解了风帽,是个三十出头,样貌端正,轩昂修伟的汉子。
他神字清朗,声音坚定有力道:“不必劳烦。你是何人?”
驼子掌柜伸手作请状,殷勤招呼道:“我是这小客栈的掌柜。大爷,一路辛苦了。小店备有上好的酒食,快请屋里歇息吧。”说完,一边招呼三个伙计帮忙去卸后面的三辆车,一边又要动手拉骡。
他只道,客栈好几日没人上门,这会儿好运当头,黑灯瞎火的来了十几个打尖住店的,怎么着也要好生招呼,尽量热情。就算人家嫌弃他热情过头了,可这送上门的买卖也没理由会跑,是以,才坚持帮忙。
可没等大头、阿德、小方上前卸货,就又有几个大汉从马上跳将下来,将他们推挡至骡车丈外,连车边都没容他们碰上一碰。
那汉子因为驼子掌柜的异常热情,已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入住此店了。他伸手拦住了驼子掌柜,回头狐疑地瞧向背后另一匹马上之人,似乎向他征询意见。
那马上之人唤过一名留有微须的黑面汉子,吩咐道:“元幸,叫冯先生前来。”
不一会儿,有人去最后一辆骡车里,领出来一个商人模样之人。
此人便是京城里有名的大富商冯承钦。
冯承钦头戴貂皮帽,脖围狐裘巾,身穿极惹眼的羊毛皮袄,急急来到近前,问道:“孙师傅,怎么了?”
这马上之人正是山西大同‘威武行’的副行主,也是此次押货的大掌柜孙有度。
孙有度也下了马,对那瞧他的汉子道:“连城,叫冯先生认一认,可识得此店的掌柜。”
原来那样貌端正的汉子,就是‘八方风雨’姬于安的儿子姬连城,也是此次押货的二掌柜。
自从姬于安金盆洗手后,‘威武行’的生意就由孙有度和姬连城担下了。二人外出押货,一直未曾有失。只是,此前他们向来是轮换休息,交替外出押货,而似这一次,同押一趟货的情况,实属罕见。
冯承钦只看了驼子掌柜一眼,就笑道:“错不了,他就是这儿的掌柜。前两年我来回办了几次货,都曾在这店里住过。”
姬连城加了份小心,问道:“你确定?再仔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