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承钦一副看不得别人大惊小怪的样子,反问道:“就他这长相,难道姬二掌柜还能找出别个一模一样的来?”
的确,这样又驼又瘸之人,实在不好找。
姬连城点了点头,却没有收回拦住驼子掌柜的手,只道:“掌柜的,我们车上的货不用下,就不劳你费神了。你只需准备好客房、饮食,其余的不要管。至于银子,不会少你一分。”
孙有度冲一边发愣的三个伙计道:“多弄些柴、碳出来,我们有人在外面院中留守,需要生火取暖。”
驼子掌柜也曾见识过打行的谨慎,既然眼前的银子不少挣,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笑嘻嘻地领着三个伙计进屋去准备了。
孙有度下令,无论何时武器不准离身,每车必留有一人看守,大家轮流吃喝、睡觉,不得松懈。
众人纷纷下马,按部就班。
姬连城来到一匹马边,伸手欲扶马上之人下来。
马上之人却笑了声,道:“我又不是弱不禁风。”说完自行跨将了下来。
这样的天气,为了御寒,大家全身俱裹得密不透风,是以不仔细瞧,很难辨别出此人是个女子。
那女子下马后,又伸手欲将鞍后的马包卸下,却被姬连城抬手阻止。
姬连城俯在她耳边小声关切道:“别忘了,你已有三个月身孕,本该在家将养。”言毕,利落地换手,将马包抗上肩头。
那女子瞪了他一眼,道:“不想我跟在身边了?”
姬连城故意板起脸孔,皱眉道:“你瞧瞧别人,哪有带着婆娘跑江湖的?”
原来
这女子是姬连城的结发妻子姚兰芝,二人成婚已有十余年,家中育有一子一女。
姚兰芝撅起嘴,道:“人云亦云,算不得英雄好汉。你出来押货,不是几月,就是半年,我跟在身边才放心。不想我跟着,就直说,别拿别人当挡箭牌。”
她说这话时的表情,不似一般的中年妇人,倒象任性撒娇的新嫁娘。
姬连城无奈叹道:“想不想的,你不也跟了十多年了嘛。只是,这次情况不同,若非我由了你,将怀孕之事瞒过爹娘,他们怎会同意你跟我出来?”
姚兰芝心知丈夫爱惜自己,只温婉一笑,道:“好了好了,外面冷,进去歇会儿吧。”
二人相携而入,寻了张空桌坐下歇息。
姬连城夫妇是极传统的娃娃亲,新婚之夜就是他们一见钟情之时。姬家的功夫是传媳不传女,加之姚兰芝天资出众,娘家也曾是江湖上名噪一时的武学世家,功夫底子打得极好,是以,一身武艺尽得姬家真传。此后,姬连城出外押货,姚兰芝必然随行,而之前姚兰芝怀孕、生育期间,姬连城则留守家中,陪伴妻子。可说自成婚至今,姬连城和妻子从来同进同退,未曾分开过一日。但这次不同,冯承钦要求‘威武行’的两位当家人必须一同上路,确保安全,所以本来发现妻子有喜,打算留守在家的姬连城,才勉为其难做了这趟货的二掌柜。而姚兰芝则逼着丈夫瞒下了自己怀孕一事,只为跟在他身边。
在姬连城夫妇进屋之前,孙有度和冯承钦就已率先来到了屋内,和驼子掌柜说起话来。
孙有度道:“我们‘威武行’打算在你这儿住一晚,要包下通铺的大屋,另外再加三个单间。至于吃食,只要肉菜、饭食和水,酒是点滴不要。”
通铺是给打行的打手们准备的,而那三个单间,无疑是孙有度一间,姬连城夫妇一间,冯承钦一间了。
他身边的冯承钦已取出银包,一边准备给钱,一边问道:“多少银子?”瞧上去十分大方。
看来这一路的花销都是他的。
驼子掌柜面露为难之色,道:“这却是不太好办了。”
冯承钦不耐烦道:“我们急着寻个跌歇处,有什么难办的,你倒是吱一声啊。”
他说话的口音虽不标准,却和孙有度有几分相似,似是山西大同的口音。
其实,自从进到屋内,瞧见另有一桌生人后,冯承钦就丢了标准的官话,改换成了不伦不类的大同口音。
他做的本就是走南闯北的生意,各地口音、方言都有涉猎,此时不敢说惟妙惟肖,但也学了个□不离十。
驼子掌柜无奈地抬手指了指座上的黄芩,道:“那位爷已经付过钱,要了大屋里的一个铺位。所以,您二位想包整间大屋,却是难了。”
冯承钦转头看向黄芩这边。
黄芩和韩若壁也正好瞧向他们那里。
韩若壁小声道:“你瞧,打行的人都住进来了,就证明这不是黑店。”
黄芩不信道:“就凭这?”
韩若壁更压低了声音道:“你不了解这个行当。打行的打手武功有高有低,能力也有强有弱,但大多能在江湖上混口饭吃,凭借的就是谨慎、守规。他们的那些规矩、戒律,都是经年累月押货积累下的,极老道的江湖经验,十分管用。即便新手,武功不高,只要能一板一眼地守着规矩,也基本不会出错。而打行最重要的规矩,要属六条戒律。这六条戒律在他们眼里真是比皇上的圣旨还重,即使丢了性命,也必须遵守。”
他歇了口气,继续道:“我记得,第一条是戒住新店:新开的客栈摸不透人心,不能随意冒险,是以,只要门上写有开业大吉的客栈,他们是从来不住的。第二条则是戒住易主之店:换了老板的客栈,人心叵测,难保不变成黑店,所以也是住不得的。由此可见,这里早已存在,且掌柜的一直就是那个驼子,不可能突然间变成黑店。”
他说的不错,打行对规矩、戒律极为重视,若有人违反必被驱逐出行,因为替人押货,绝非仅靠武功高强就能保证安全,更多的还要依仗经验和纪律。而除了韩若壁说的那头两条戒律,接下来另有四条,分别是:
三,戒住宿娼之店:打手多为男人,极可能在和娼妇的纠缠中,中计失货,是以不能冒险去住;
四,戒武器离身:无论是走在路上,还是住在店里,是醒着,还是睡了,武器都必须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五,戒货、物离人:不管是旱路,还是水路,要保护的不管是货,还是人,打手都不得随意离开目标;
六,戒忽视疑点:打行的打手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旦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哪怕极细小或无甚紧要也需密切注视,防止因为掉以轻心而出错。
黄芩听闻点了点头,心道:客栈是没问题了,但韩若壁能够对这些规矩、戒律了如指掌,八成以前劫过打行的货。
这时,冯承钦轻咳了一声,冲黄、韩二人抬了抬下巴,又对孙有度使了个眼色,之后和孙有度一并来到黄、韩二人的桌边。
孙有度很有风度地冲黄芩拱了拱手,道:“‘威武行’要寻个宿头,出门在外,还请这位兄弟行个方便,把通铺的铺位让出。”
未等黄芩开口,韩若壁就抢先笑道:“师傅可是说笑了,大通铺一排可睡二十几人,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你们‘威武行’出来的总共也不会超过二十人吧,怎的计较起我这位朋友的一个铺位来?如此,算是行的哪路的方便?”
孙有度被他两句抢白噎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冯承钦‘啪’地一声,掷了一两银子在桌上,不屑一顾道:“讨吃货,贴你们一两银子,去开个单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