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145章

在他眼里,花一吊钱住大通铺的人,是不可能拒绝一两银子的。

黄芩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看韩若壁接下来要耍什么花样。

韩若壁冷笑了几声,道:“山西来的?都说晋商有钱,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一两银子?打发要饭花子可以,打发我这朋友却难。”

他自己时常喜欢摆阔,却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摆阔,压了他的风头,是以冯承钦此举不免惹恼了他,话里带刺便是必然了。

冯承钦怒道:“你还坐地起价了不成?”

韩若壁淡淡道:“你可以就地还钱嘛。”

姬连城夫妇见状,起身围了过来。

姬连城问道:“大掌柜,怎么了?”

孙有度道:“人家不愿让出通铺。”

姚兰芝拨开身前的丈夫,温柔一笑,道:“两位误会了,实在是我们打行有打行的规矩,而且夜里轮班看货,大屋内不停有人进出,难免弄出声响,惊扰同屋,碍人休息,是以,本来就极少有人愿意与我们同屋,还希望两位能为人为已,行个方便。至于出让铺位的银钱,大家好商量,绝无敷衍打发之意。”

实际上,谁都知道打行押货,最看重安全,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屋子里更容不下陌生人,可她一番话道来,有理得体,丝毫不显霸道强硬,叫人忍不住刮目相看。

韩若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这位大姐说话中听。可是,客栈只有四个单间,我已订了一间,你们又要去三间,我这朋友若是让出铺位,就没地方过夜了。”

姚兰芝瞧向姬连城,道:“也不好叫别人没地方过夜,这倒是个问题。”

冯承钦忙嚷嚷道:“你两个都是男人,又以朋友相称,挤一挤,住一间,又有何妨?”

得闻此言,韩若壁眼珠转了又转,忽而哈哈大笑起来,冲冯承钦连连点头,又竖起拇指,道:“瞧不出你一身铜臭,这句话倒颇有几分见地。”

见他如此反应,冯承钦愣了愣,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继而,韩若壁勾起嘴角,弯了眉毛,笑眼迷离,风流入骨地转头向黄芩道:“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朋友啊朋友,要不我们俩就委屈一下,挤一挤?”

“不可。”黄芩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平和,但听得出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冯承钦先前以为难说话的是那个又俊又滑的小子,没想到另一个也是一样。

孙有度站前一步,道:“这样吧,拿我的单间同这位兄弟换通铺的铺位好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这一次,黄芩没再表示异议。

几人散去,各忙各的了。

韩若壁颇为失望地撇了撇嘴,道:“你今日倒是不错,有人请吃好的,还有人请住好的。”

黄芩淡淡笑道:“好运来了,那是挡都挡不住。说不定,借着眼下的好运,我的公事也能尽快了结,就好回高邮去了。”

看着已在较远的一张桌上,吃喝起来的冯承钦,韩若壁唏嘘道:“瞧那位晋商老爷的穿着打扮,家私何只万贯。”

黄芩道:“他身上穿的和你一样,也是羊皮袄子,可瞧在眼里,总觉比你的要强一点。”

韩若壁死死瞪着冯承钦身上的羊毛皮袄,恨恨道:“不是‘一点’,是‘很多’。他那件袄子的用料,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极品‘草上霜’。”

黄芩显是不知,问道:“什么‘草上霜’?”

韩若壁收回目光,道:“‘草上霜’是羊毛皮的一种,极其难得,因其毛附皮处呈灰黑色,而毫端却是清一色的云白,圆卷如珠,若霜落草上,故命名‘草上霜’。”

黄芩哈哈笑道:“如此说来,那客商的皮袄要比你的名贵多了?”

一路上,他那件杂色的狗皮袄子已被韩若壁嘲笑了无数次,现下听到韩若壁的皮袄也被别人比了下去,自然忍不住揶揄他两句。

韩若壁唉叹了几声,吟道:“草上霜......‘人生犹似西山月,富贵终如草上霜’。”

黄芩微怔了怔,道;“你说过,做‘买卖’是为求财,可会对着这句诗发出感慨之人,又怎会不管不顾,舍了命地追逐财富?”

韩若壁倒了碗酒,喝了几口,才道:“令我感慨的不是这句诗,而是我明明知道诗句中的蕴理,却还是忍不住对财富无限渴望。有了它,就能让我吃喝玩乐,享受无度,也能让我的兄弟们不愁过活。”

“你瞧,这世上象我一样,明明知道却做不到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摇头长叹了一声,道:“知为知,行为行,想要‘知行合一’......未免太难了。”

猛然,他转头看向黄芩,莫名道:“就这,你比我强。”

黄芩哪懂什么知行合一,只倒了碗酒,一口饮尽。

韩若似乎来了兴致,又道:“小时候,在横山,师傅常说我心如明镜,有道缘,能修仙,叫我收拾心思,莫恋红尘,跟他一起成仙。不说成仙是否是他老人家,一厢情愿的痴人说梦,我只知道自己做不了道士。那时候,我一心想的是:下山捞最多的银子,喝最辣的酒,骑最快的马,追最漂亮的女人,睡最舒服的床,穿最华丽的皮裘......”

听到这里,黄芩忍不住噗嗤一笑,打断他道:“别吹了。那么多‘最’字,还最华丽......眼前那商人的皮袄就比你的华丽多了。”

朝他狠狠翻了个白眼,韩若壁斥道:“滚一边去,你一个穿狗皮袄的还这许多话!”

黄芩见他有恼羞成怒的架势,哈哈一笑道:“我不说了,你想怎么吹,就怎么吹。”

韩若壁苦笑了一下,道:“我娘生我时就死了,我爹被贬了官职,永不复用,穷困潦倒。他寄望于我,要我考取功名,替他再次入朝为官。那时候年纪小,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就照他的意思去做,十三岁时第一次就考取了秀才,使得我爹十分得意。同年,我爹病死了,临死前还叮嘱我,一定要完成他的心愿,考取功名。后来我遇上了入山寻道的师傅,一边跟着师傅学艺,一边继续读书,想完成爹的心愿。可惜,功名真不是容易考得,十年寒窗,没试过的人很难知道有多苦。之后连着九年,连考三次,一次未中,也就淡了。再以后,我给师傅留了封信,信上说,师傅老人家,你自己在红尘中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这才觉得厌了,入山寻道来了。可我还年轻。等我也和你一样,在俗世中滚过半生,享受的享受了,经历的经历了,再回来陪你老人家走那条得道成仙之路吧。然后,我就下山了。”

黄芩有点想接口道‘下山就做了强盗头子?’可心中一沉,没有说出口,换言道:“你师傅入山前恐怕是位江湖高人。”

韩若壁道:“我也曾缠着问他以前的事,可他就是只字不提。被问急了,就唬弄我,说是人老了,以前的种种过往早忘光了。”

黄芩瞧着他,若有所想道:“是他唬弄你,还是你不想告诉我?”

韩若壁摸了摸下巴,道:“你觉得是怎样,便是怎样吧。”

黄芩喝了口酒,道:“你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听起来很有读书的天份。”

韩若壁自嘲笑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黄芩道:“那学艺呢?听你

话里的意思,好像学艺很轻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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