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壁嘴角一挑,目光变得深远起来道:“我倒希望有一日,能以掌中的‘横山’会一会你的刀法。”
须知,他天性好胜,又以武艺高绝为傲,虽然中意黄芩,但料对方的武艺同样高深难测,未必在自己之下,于是脑中那提剑相拼、一决高下的念头便时不时冒出头来骚扰一下。
黄芩目光微异道:“什么刀法?”
韩若壁道:“虽然你擅用铁尺,可练的应该是刀法吧。”
黄芩道:“何以见的?”
韩若壁道:“之前我并没觉出,直到瞧见你对刀很有兴趣,这才想起在分金寨对付武正海那群叛逆时,你用铁尺的方式几乎和用刀无异。”
黄芩沉默无语。
韩若壁继续道:“所以,你至少苦练过刀法。另外,昨日在街上我惹恼你时,你那记弹指是以右手发出的。而早间在街市上,你试刀时的那记‘弹指神通’,我瞧得一清二楚,和在分金寨那日欲使未使的一样,都是用左手发出的。由此可见,你的左右手一样灵活好用,正合了暗器好手的必备条件。我在想,江湖中暗器功夫又好,刀法又精的......”
不容他说下去,黄芩忽然厌烦道:“如此罗嗦,割了你的舌头下酒,可好?”
看来,这个话题于他而言是个禁忌。
探身向前,韩若壁挑衅般地伸出尚在嘴里的舌头,上下左右晃了晃,眨了眨眼,暧昧笑道:“若想下酒,张嘴来‘吃’便好,我等着你,何必割下来那般辛苦?”
听不得他这等暗含污秽之语,黄芩一拍桌子,喝道:“闭嘴!”
韩若壁笑道:“你肯爽快接刀,我便闭嘴。”
低头寻思了一阵,黄芩象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兀自笑了笑道:“什么也不用说了,刀我接下,或许以后有机会让你见识一下我是怎么用刀的,也是一件好事。”
韩若壁伸手越过桌子,拿起黄芩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道:“这一顿,你请。”
黄芩爽快道:“好,我请。”
☆、第12回:危机暗藏杜韦密通瓦刺,噩耗骤至族长老来丧子
等着酒菜上来的时刻里,韩若壁舒了口气,道:“我本以为想要说服你收下此刀,会颇费气力和口水。”
黄芩心道:道:“并非所有人都似你那般婆婆妈妈的。”
接着,他那双寂若寒潭,深不可测的眼睛直视着韩若壁,道:“我不懂,似你这等贪财恋富之人,因何舍了钱财,亏了血本,也要换来此刀送我?”
毕竟不过顺水人情,韩若壁极力掩饰住内心的虚怯,探身向前,扬眉张目道:“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还会因何?自然因为我看重你。”
转瞬,他对上黄芩的目光,象要从对方的眼睛,一直看到心底最深处去一般,满脸凝重地问道:“但似你这等鄙视盗匪之人,又因何不顾偏见,舍弃傲气,愿意收下我这盗匪送出的刀呢?”
黄芩会心一笑,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多多少少也是因为看重你。”顿一顿,他又道:“尽管你我并非同道中人。”
韩若壁轻笑一声,道:“何为同道中人?”
黄芩道:“你是明知故问。”
韩若壁摇头笑道:“人这辈子少说也有数十年,怎知脚下走着的这条道,能一直走到黑?也许,走着走着,你我就走上同一条道了,也未可知。”
黄芩语气坚决道:“不管走多久,你那条匪道,我都不会沾。”
韩若壁口气自满道:“我的道,与你口中的匪道不尽相同。”
黄芩叹了声道:“我知道你的道是‘盗亦有道,劫亦有节’。早先在高邮,当你说出这话时,着实令我深以为意,可后来仔细想了很久,又觉得难以苟同。”
韩若壁长眉紧锁道:“怎么?”
黄芩道:“一直以来,我都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韩若壁道:“你尽管问。”
黄芩直言不讳道:“你的‘道’不错,但若你的手下兄弟真做了有违‘盗亦有道,劫亦有节’的恶事时,你要如何做?”
韩若壁想也不想道:“当罚则罚,当诛则诛。”
黄芩道了声‘好’,又问道:“若相关苦主报了官,带着官家的人厮杀到你面前,让你交出你的手下兄弟给他们依法处置,还他们一个公正时,你又要如何做?”
被他这一问,善辩如韩若壁竟也呆了一瞬,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了。
沉默了片刻,他才道:“我可以以我的方式给他们一个公正,不需官府插手。”
黄芩笑了笑,道:“算你坦诚。但你的罚,你的诛,不过是对你手下兄弟有违你道义的一种惩罚,并非替那些苦主雪恨,也无法还他们一个公正。莫忘了,你是他们仇人的大当家,他们本就恨你入骨。”
韩若壁漠然道:“如果是你,要怎么做?”
黄芩摇头道:“我?我和你一样,给不了他们公正,我只能给他们一个交待,一个公道罢了。能给他们公正的,是那些联合起来的捕快,以及那些捕快所代表的‘大明律令’,那才是他们想要的公正。”
韩若壁冷笑道:“公正?我的手下兄弟为‘北斗会’卖命时,他们可没向我讨要过‘公正’;我支使他们做这做那时,他们也没向我讨要过‘公正’。可若如你所言,他们一旦出了事,我便将他们丢给‘公正’二字,那还做得什么大当家?我的手下兄弟,纵要治罪,也是由我自行责罚,怎可任由外人处置死活?!”
黄芩点头道:“所以说,你定会率众而起,杀了那些冲上来要你还他们一个公正的人,不让他们抓走你的手下兄弟。”
韩若壁无语。
黄芩叹息道:“这不是你的错,‘盗亦有道,劫亦有节’是很好,却也只能达到这个程度而已......又能有多少不同?”
韩若壁急辨道:“我素来不劫平民,也不做劫贫济富之事,每次下手啃的都是硬骨头,这难道还不算不同?”
黄芩淡淡道:“你不劫平民,最喜欢黑吃黑,只不过因为能力够强,势力够大,拥有能啃下硬骨头的资本。据我所知,那些象你一般厉害的江湖黑道,也有不少喜欢黑吃黑的。毕竟,越是硬的骨头,就越有嚼头,劫得的钱财也越多,而此种做法,又极易在江湖黑道中建立威望,何乐而不为?相应的,一般平民家资轻薄,又哪里能满足得了你们的大胃口。至于你瞧不起的那些抢劫平民的盗匪,大多能力不足,人数不多,当然只能捡软柿子捏。我想,假如他们有你那样的本事,也未必不想啃硬骨头。所以我说,骨子里,你和其他盗匪没甚区别。”
仿佛被人抽了一记耳光,韩若壁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恼羞成怒地恨声反击道:“有嘴说别人,无眼看自己!你呢?说起来是个捕快,却只管自己身边的事,身边的人,甚至一出高邮,遇见多人血拼、海捕要犯都不闻不问,试问又和那些只顾自己家小、门口田地,自扫门前雪的农夫有何区别?!”
黄芩点头,神色平和道:“说的太好了,本质上,我和他们真是没有区别。我早说过,纵然学成了绝世的武功,我也和那些农夫一样,是个小人物而已。”
韩若壁怔住了。
他实在没想到黄芩张口就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