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光中,徐陵瞧见红云已卸了浓妆,只穿一件肚兜,外面零乱地披了袭女裙,斜依在铺好被、熏过香的床边,直拿那双迷离如水的丹凤眼勾他。
徐陵皱了皱眉,在屋内的罗锅枨小方桌前坐下。
红云起身过来,攀上他的肩,柔媚娇声道:“爷--,春宵一刻值千金呐。”说着,一双手就往徐陵身上摸来摸去,似欲挑起他的□。
瞧他年纪不过十七八,这一手撩云拨雨的功夫却已是熟练到了家。
徐陵起身避开他,道:“且住手,我不好这个,只是有话要问你。”
以为他是故作矜持,红云双眉蹙如春山,缠将上来,扭捏撒娇道:“若是红云服侍不周,爷尽管直言,红云改了就是。”
徐陵一把甩开他,斥道:“先收了这套装腔作势,速去把外衣穿上。”
红云听他说得认真,虽然不明就里,也只能依了。
趁着他穿衣的空当,徐陵把几盏灯点上,屋内立时亮堂
了起来。
接着,徐陵问道:“你本姓什么?家住哪里?如何被卖来这里的?”
从没被客人问起过这些,红云一时摸不着头脑,道:“爷问这个做什么?”
徐陵道:“你只管说来听。”
眼神飘渺了一阵,红云摇了摇头,佯装媚笑道:“但凡沦落到我们这行的,早就忘了本姓、出身了。再说,纵使记得,又有谁愿意提及?难道不怕给祖宗丢脸吗?”
徐陵面色微沉,道:“我有要紧事,不得不才问。”
红云保持着笑容,道:“红云不愿骗爷,真是记不起了。”咯咯连笑两声,似乎想到了什么特别之处,他眼波几转,又道:“许是爷想要红云胡诌一段凄苦身世,好让爷扮那怜香惜玉的风流才子?”言下之意,若被迫急了,定会胡说八道个身世来历。
居然被个小倌噎了话,徐陵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打了个哈欠,红云环住他的手臂,甜腻劝道:“夜深了,爷还是和我一道睡了吧。”
徐陵让开一步,干脆直切主题道:“你那把折扇,可否拿来给我一看?”
红云道:“什么折扇?”
徐陵道:“你唱‘贵妃醉酒’时的那把。”
不知他是何用意,红云转身取来,交到他手里。
徐陵握扇在手,徐徐展开。
只见这把显然有了些年头的乌骨泥金扇上,字迹狂肆潦草,写有一首词。
凝视着扇面,徐陵情不自禁,将那首词缓缓念出:
“东武望馀杭。云海天涯两杳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
这首词是苏轼的《南乡子》。
念罢,他悲从中来,以手捶桌,锁眉摇头慨叹不止,口中喃喃道:“杨兄......杨兄,不知你今在何方,可还安好啊......。”
红云一边迷惑地伸手替他轻拍背部表示安慰,一边道:“爷这是怎么了?”
徐陵叹道:“这把折扇是我一位失散多年的故人的,扇面上这首‘南乡子’,还是我与他分别时,亲笔写上去送他的。”
说完,他不禁回想起多年前和杨万泉分别,二人惜惜相顾,执手泪下的情景。因为杨万泉恰好和词里面那位‘杨公’杨元素同姓杨,而苏轼的这首词在当时又极应景,才会被他写在了扇面上抒情致意,以赠友人。
红云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听明白了。
稳住心神,徐陵问他道:“这把折扇,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红云先是愣了一愣,而后眼中不经意的光芒一闪,立刻转过身,背向徐陵,沉默思索了好一阵。
稍后,他猛然回身,‘扑通’跪倒在徐陵面前,连拜几拜,面色凝重道:“这把折扇是我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瞧瞧折扇,又瞧瞧他,徐陵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却终究没问出口。
红云又微有惭愧之色,解释道:“之前不想污了本姓,是以不愿说明实情,现下发觉贵人居然是爹爹的旧友,是以不能再有所隐瞒--我本姓杨名松。”
徐陵忙将他搀扶起身,执手相看了一阵,喜道:“原来你竟是杨兄的子嗣。我姓徐,你唤我徐叔便可。”
红云道了声“徐叔”,徐陵应了声“世侄”。
合上折扇,徐陵把玩了片刻,又轻声道:“这把折扇保管得真是不错,竟和当年没甚两样。”
红云忙接茬道:“徐叔,这把折扇是爹爹甚为看中之物,红云,哦不,杨松一直小心保管着,是以才没有丝毫毁损,和原来一模一样。”
徐陵微微皱眉,道:“是吗?对了,你爹爹的名和字,你可还记得?”
红云连眨几下眼睛,落下两行清泪,摇头道:“爹爹死的时候我年岁太小,之后又随娘改嫁了好几回,实是记不清爹爹的名、字了。”
“你命运多舛,想必吃了不少苦吧。”徐陵边叹息边道。
红云道:“吃苦已是习惯了,只恨沦落到‘丹凤阁’,对不住杨家的列祖列宗。”
徐陵道:“在这里日子可好过?我看那个鸨头儿挺宝贝你的。”
红云抹了把眼泪,凄声道:“‘丹凤阁’的鸨头儿姓干,诨号‘干剥皮’,你别看他面貌长得和善,其实阴、损、毒、辣、凶、狠、坏,七样都占全了,专门喜欢使些歹毒招数整治我们。对他,我们这些个小倌又恨又怕,不敢有丁点儿忤逆。徐叔,这儿根本就是个火坑,我不过是熬一日算一日罢了。”
徐陵点点头,道:“你果真是杨兄的后人,我定会救你出火坑。”
红云复又硊下,磕头作揖,道:“徐叔如此大恩大德,杨松做牛做马也难回报!但求徐叔不嫌弃,收我去做一名下人,也好尽心尽力伺候徐叔全家老小。只要能活个清白,杨松便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