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344章

转而,魏巡检又把一双凶睛落在了公冶一诺的脸上,直指对方鼻子,骂道:“我知道你!你老子的‘金碧山庄’好大的威风,你仗着学过几手剑法,就学人做大侠,到处惹是生非,搞得鸡飞狗跳。我警告你,要闹,回你们辰州闹去,别在武陵地界上乱来,否则惹出祸来,你老子的手虽然不短,却未必能伸得到这儿,替你擦屁股。”

他这一顿骂口沫飞溅,语速奇快,就好像账房先生手下拨拉的算盘珠子,噼噼啪啪的,令闻者根本无隙反驳。

倪少游是老跑江湖的,当然深知江湖人‘不可与官斗’的道理,吃他一顿骂,也不生气,只是赔笑。

当然,所谓‘不可与官斗’,说的并非是江湖中没人敢与官府公人争斗,而是明面上最好不要与之争斗。毕竟,明目张胆和官府对着干,是讨不到半点儿便宜的。虽说江湖中从不缺少亡命之徒,但大多数人混迹其间还是为了讨生活,苦银子,若被公人惹毛了,总是不愿正面冲突,最多之后暗里寻到机会,背后捅一刀就跑,令对方弄不清是谁人干的,想坐实罪状也没那么容易。

公冶一诺年纪轻,面皮薄,又一向以主持正义的侠客自居,被魏巡检这一通骂,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额角青筋迸冒,右手不由自主的就往剑柄上摁了去。

肖八阵见状不妙,飞身跃上对面的客船,站至公冶一诺身侧,小声道:“公子切莫意气用事,以免悔之不及。”

他已到近前,倘见公冶一诺按捺不住向魏巡检出剑,还可及时出手制止。

魏巡检的那双三角眼何等犀利,自然不会把公冶一诺的小动作遗漏掉。立刻,他火冒三丈,冷笑几声,冲对方伸出脖子,道:“好小子,还想向我拔剑?!来来来,你若真有本事,就一剑斩了本官的脑袋。你是大剑侠,我是武功微薄的小巡检,打不过你是一定的。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人头落地后,你必会成为各州府画影缉拿的重犯。嘿嘿,到那时,你就不用做什么大侠了,改做一辈子被官府通缉的凶犯吧。对了,还要抄了你老子的‘金碧山庄’!”

他这话一放出来,公冶一诺不禁心头一寒,想是怕了。

要知道,巡检虽然只是从九品的、最小不过的芝麻官,但也是朝廷命官,公然杀了朝廷命官就等于同朝廷为敌,最好的下场恐怕也只能是魏巡检所说的查抄家产、亡命江湖了。

心里一怕,公冶一诺便好似吹圆了的猪尿泡被戳了一刀,顿时泄了气,再也发作不起来了。

其实,魏巡检只是嘴臭,又何尝不知道这些江湖人手底下都不含糊,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万一把人逼急了,暗里被他们报复一下也是吃不消的。是以,他也就嘴上落个痛快,真到实处,还是不敢和这帮人玩狠的。

这时,只见魏巡检见好就收,话锋一转,嚷嚷道:“好了好了,都去睡吧,明日一早,手续办完的,给我开船走人;等着办手续的,给我守着规矩,别想在这码头上闹事。你们的恩怨,等离开这里,自己去解决!若再有人闹事,定以王法治罪!”

众人见状,知道没什么戏可瞧了,便待各自回船舱去。

忽然间,却听一人说道:“王法不王法的,倒是说不明白。但是,若真是强抢来的民女,运出去贩卖为娼,那可是天理不容了。”

声音不大,却是字字入耳,振聋发聩,极为有力。

码头上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原本打算回舱的人大多心头一震,改了主意,仍留在原地观望。

旋即,四周的气氛变的有些异样。

想不到这种时候居然有人敢跳出来说话,魏巡检猛地转身,往声音来处寻找发话之人。

随即,他在人群中找到了黄芩。

黄芩正双目炯炯地瞧着他。

魏巡检鼻子一哼,下巴一抬,本待发作,但一对上黄芩坚定的目光,马上感觉到对方全身上下流露出一股无法形容的迫人气势,不免心生犹豫,竟暂时发作不得了。

明知对方只是局外人,平日里对往来跑船之人从没有好气的魏巡检,一时间竟没法随便开口教训了。

片刻后,他整了整官服,干咳了两声,恶声恶气道:“你没有证据,最好别乱说话,小心我拿你个公开诽谤之罪,叫你尝尝牢饭是什么滋味!“

指了指脚下的甲板,他宣布道:“这艘船,白天官家已经查验过了,契约、文书、手续齐全。人伢子的营生虽算不得光彩,但也是合法的买卖。”

转头瞧过一圈,他又鄙夷道:“以我看,只怕比许多表面上跑着船,背地里尽干些没本钱买卖的江湖客要好得多呢!”

见黄芩只是微微恍然,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没再多言,他又道:“若是有人惟恐天下不乱,想知道什么叫王法,我们武陵大牢里的管营,差拨,牢头们都会很乐意给予教导。有兴趣的,尽管来好了!”

虽然,魏巡检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凶恶,但明眼人已瞧出他的气势有些软了下去,不然,又何必向众人解释什么人伢子的契约、文书、手续俱全?

实际上,出来走江湖跑船的有几个不明白:什么样的文书做不得假?江湖人的路引,需要各种官印盖章,不也一样能作假?是以,如果那艘船没甚问题,魏巡检自然理直气壮,完全不必解释,只消大模大样的把公冶一诺等人轰走,或者以闹事为名抓起来关上几天即可。而他心虚之下的这番话,在大多数人听来,就几乎等于承认了那艘船干的是什么勾当了。由此,原本许多纯粹只是瞧瞧热闹的人,都感觉‘紫云剑客’刚才的举动确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举,不禁在心里为公冶一诺叫起好来。

要知道,人心再难测也是知道善恶的,旁观的人出于各种考虑,虽然不敢,也不愿替人强出头,但至少心里还知道好歹,那艘船上的人伢子既然做了强抢民女贩卖为娼的勾当,公冶一诺的出手阻拦,就毫无疑问是侠义之举了。

公冶一诺还愣愣地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肖八阵却是识得好歹,知道黄芩那番言语,大有维护公冶一诺的意思,立刻向黄芩点了点头,表示感激。

黄芩似是没瞧见肖八阵的举动,也无意与魏巡检再继续纠缠下去,掉头回船舱去了。

见无人再出来说话,魏巡检感觉稍稍找回了一些威风,满意地点点头,冲公冶一诺和倪少游道:“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既然不过一场误会,大家都回去睡吧。出来跑江湖的风餐露宿,夜住晓行,不就是为了求财嘛?如此,大家本该和气生财,以和为贵。你们看在我的薄面上,就不要再在码头上生事了。”转瞬,他凶睛微瞪,语气一变,又警告道:“不过,如果有人非要老虎嘴里拔牙,我一定奉陪到底!”

肖八阵拖着公冶一诺,纵身回到自己的客船上,往船舱里去。包括何之章在内,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瞧了,也都陆陆续续地回船舱去了。至于那边船上的损失,本也无法追讨,只得作罢。魏巡检见事态已然平息,又左右巡了一阵,才满意地带着衙役们离开了。

被肖八阵拖着往船舱里走时,公冶一诺似乎还很不满意,一边嘴里咕咕囔囔着什么,一边总想挣脱肖八阵的手,反身再去对面的船上。

肖八阵见状,在他耳边轻声道:“公子莫急,这事不算完。”

公冶一诺精神一振,道:“你有主意?”

肖八阵道:“如果公子真想管这事,明日他们的船一离开码头,我们便上岸,沿河岸尾随上去,等寻到了好的机会,就从岸上杀到船上救人。那样一来,路上不会有官府走狗纠缠,一切都可依照江湖规矩行事。”

公冶一诺听言,连连点头,这才勉强按捺住性子,与他一起进到船舱。

黄芩回到舱内后倒头便睡,初时,何之章还跑来想和他聊上几句,却被他打发走了。

很快,船客们都安静下来,能睡的睡下了,睡不着的一方面怕吵到别人,另一方面也是乏了,都眯瞪着不做声。

那边船上,倪少游、慕容长以及船老大一同进到舱中休息,可哪里还休息得了?

慕容长吃了憋,又受了点轻伤,可谓伤上加伤,正怄了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想发几句牢骚,不想却被倪少游打断了话头。倪少游沉声静气道:“我瞧事态已有些失控,此地不宜久留,最好连夜起航,今晚就离开码头,往武昌府去。”

船老大有些为难,苦着脸道:“手续倒是办齐了,按说也不是不能走,但这条船没多大,经不起大风大浪,而往前的那条水路水流复杂,本来就不太好走,夜里行船的话,风险更大呀。”

倪少游坚决的摇一摇头,道:“必须走,而且越快越好。我怕即便如此,也未必能确保不出事。”

见他如此坚决,船老大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望向慕容长。

慕容长道:“我觉得船老大说的有理,夜里走水路,风险实在太大。”

倪少游道:“水路上的风险,我不是不知道。不过,现在不冒险上路,别的风险只会更大。”

慕容长听不明白,驳斥他道:“魏巡检刚才一番折腾,明里是两边都骂了,但实际上还是偏袒我们,把事情摆平了。既然如此,哪来的‘风险只会更大’?再者,夜间行船稍有不甚,就会船毁人亡,怎好乱来?”

叹一声,倪少游道:“哪有那么简单。我倒觉得刚才最后质问魏巡检那人的话,不知已激起了多少人的义愤之心。谁知道那些人中有没有什么身手超绝的风尘侠隐、江湖豪客?夜路走多了终须撞见鬼,真要遇上那样的人,咱们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以我的江湖经验看,现在这等恶劣的形势,绝对是走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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