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壁请他坐下,急不可待地问道:“二十年多前,庄主曾被人以蛊术加害过?”
他对别人不想说的秘密,总是特别有兴趣。
公冶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黄花梨长方凳上站起身,亲手将房门关上后,才又坐下来,道:“是啊。”
韩若壁道:“ 我听说蛊术是一种操控毒虫,并以咒诅害人的巫术,而会造蛊,畜养那些毒虫的大多是苗蛮之地的苗人巫师,难道庄主曾经得罪过那样的人?”
公冶修垂下头,用力摇了摇,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必要再提。”
韩若壁笑道:“既然已是过去的事,说出来听听也无妨。”
公冶修还是摇了摇头。
见他死活不肯说,韩若壁道:“那就说说那位神医吧,他是什么时候到的‘金碧山庄’?”
似是回想了一下,公冶修道:“那时,我年纪尚轻,刚到辰州置办家业,金碧山庄也才初具规模,但已经大开大门,广迎天下英雄了,不过毕竟影响太小,庄子里只暂时住着几个没什么名气的江湖人。他就是其中之一。他总是佝偻着背,看上去病怏怏的,此外再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了。”
韩若壁道:“他姓甚名谁?”
公冶修道:“他说他姓蓝名诸,大家都管他叫老蓝。”
“老蓝?”韩若壁望向黄芩。
黄芩冲他摇了摇头。
显然,两人都不知道江湖上有‘老蓝’这么一号人物。
黄芩问道:“他的江湖绰号是什么?”
公冶修道:“不知道,他只是让大家叫他‘老蓝’。不过,他没打算在我这儿长住,说来这儿是为了找寻一处有毒瘴笼罩的山林安家。所以,他隔三差五的经常出去,往山里跑,跑累了再回到庄子里歇息几日。”
黄芩道:“然后呢?”
公冶修道:“然后,就在我第一次娶媳妇的次日大早,人还没出洞房,就生了一种奇怪的病,接下来,整个人越来越痛苦不堪,可怖不已......”
话至此处,他的身躯微微抖动,面有骇色。
想来,那时所受的痛苦、惊吓之剧烈,竟令得他直到今日忆起,也仍是心有余悸。
韩若壁道:“你就去找老蓝给你瞧看了?”
公冶修惨然笑了笑,道:“怎么可能?当时我连他懂不懂医术都不知晓,哪会想到找他瞧病。现在想来,如果早些找他,也许就可以少受许多罪了。那时,我先让人请了辰州府最有名的‘仁春堂’的大夫给瞧看。那大夫瞧过之后,说我不是得病,而是中了蛊毒,已是无药可医。”
黄芩面露疑容,道:“‘蛊’这种东西当真如此厉害,以至于中了它的毒,便无药可医?”
韩若壁道:“据说,养蛊的人会把很多种毒虫放进瓦罐、坛子里,再根据需要,加入各种特别的配料,让毒虫们在里面互相嘶咬、残杀,活着的毒虫会吞食死去毒虫的尸体,而最后存活下來的那只毒虫,就是养蛊人所求的‘蛊’了。关于治医蛊毒,我记得‘千金方’里曾有记载,不过医治起来极为复杂,且一旦不得其门,反而会立刻害死中毒之人。”
黄芩道:“这‘蛊’,真是诡异离奇的东西。”
韩若壁提醒没了声息的公冶修,道:“庄主,请继续说。”
从失神中回过劲来,公冶修道:“得知中了蛊毒,我便花重金,托人请来了许多位精于养蛊,且对蛊毒极有研究的排教的排头,甚至苗人的巫祝来,想让他们给我施法驱蛊......“
已经知道了结果,韩若壁道:“想来那些人也没能替庄主驱得了蛊。不过,我以前曾听一位排头说起过,如果知道下蛊人的名字,再服下特制的药,继而叫出那人的名字,就可以让他把蛊收回去,或许能够治愈。而如果不知道是谁下的蛊,则将一面破鼓的皮烧成灰,吃方寸匕那么多的量下去,过后自己也能说出蛊主的名字。这个法子,他们没让你试一试?毕竟那样一来,至少能知道是什么人下的蛊了。”
默然了片刻,公冶修笑了笑道:“他们只告诉我,这种痛苦与惊吓会持续折磨我一年之久,一年后,我必然会死,而且死得很惨。那种蛊,是蛊主以性命落下的,蛊主已经死了,任谁也没法再收回。”
他的笑容有些假。
瞧他的表情,韩若壁心道:看来他心里早知下蛊的是何人。
黄芩道:“既然如此,莫非‘老蓝’比那些排头、巫祝还厉害,是个驱蛊的高手?”
公冶修道:“这我便不知道了。但他和我一样是汉人,还是从中原过来的,是以不太象个中高手。那日,他偶然瞧见了我的一副惨相,就说他其实是个江湖郎中,擅长医治各种奇难杂症,不忍见我如此受苦,愿意救我一命。”
韩若壁笑了声道:“他还真是好心。”
略带嘲讽地一笑后,公冶修道:“他的好心,可是值三千两银子的。”
韩若壁吹了记口哨,道:“看来是狮子大开口了。”
公冶修苦笑道:“不错,他说,若是医好了我,便要我给他三千两银子作为诊费。”
韩若壁道:“事关性命,你当然同意了。”
公冶修点头,道:“当时我被蛊毒折磨得死去活来,了无生望,想着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便答应了他。”顿一顿,他又道:“但是,他的确把我医好了。”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将身子向前探了探,韩若壁神色机敏地问道:“他是如何医你的?”
公冶修道:“他随身总带着一只黑漆漆的盒子,起初我以为里面是他珍视的什么财物,后来才知道,那里面是一盒长短不一的针,全都金灿灿的。”
韩若壁的目中闪着令人难以察觉的光亮,语气似乎有些激动,道:“他就是用那盒金针医的你?”
公冶修‘嗯’了声,道:“他把所有人赶出房去,只留下我和他二人,然后先是用那盒子里的针扎我。他扎得很慢很慢,不知道他扎了多少针,当他第一次停手时,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而我也被他扎成了马蜂窝。那时,我居然是清醒的,瞧见那些针从我身体里导出了许多细细的黑血。”
黄芩惊异地插嘴道:“怎么我听说针灸不会流血?”
韩若壁睨了他一眼,道:“有些针不会流血,但有些针需要流血,不懂就不要乱说,莫要被人笑话。”
黄芩点头闭嘴。
公冶修继续道:“虽然针扎的感觉很疼,不过,因为我本身已在承受蛊毒所带来的极大痛苦,那点疼在那会儿并不觉怎样。但最后,他说还不够,于是将头发披散下来,取下原本用来绾住头发的一根形状象犀牛角,两指粗细,五、六寸长短,且和他的针一样金灿灿的发簪。他说,那才是他最为得意的针............”
突然,韩若壁惊喜地笑出声来。
接着,他望向黄芩,瞧见黄芩面上也隐隐露出喜色,想是和他想的一样。
不知他为何发笑,公冶修莫名奇妙,停下来瞧向他,问道:“有什么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