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杀身之祸’四个字,灰老卯的面颊不由自主地抽动了几下,道:“那是什么东西?”
韩若壁道:“一颗明珠。那颗明珠是皇宫里的宝贝,估计被什么人偷出去卖了,最终又被某个嫖客送给了那个小倌。”
事实上,他知道蓝诸想花大价钱向那个小倌购买‘月华珠’时,那个小倌说珠子是家传的,多少钱也不卖,但却故意歪曲成这般,以方便下面的说辞。
灰老卯似乎听出了一点门道,微微皱起了眉头。
韩若壁继续道:“哼,其实若是放在往常,一颗小小的明珠对于藏宝无数的皇宫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少了都不一定有人知道。但是,前些日子太后生病了,夜里睡不着,白天没法睡,饱受煎熬,皇宫里有人想起了那颗明珠,说它有镇邪的奇效,放在枕头下面,就能缓解太后无法入眠的苦楚。结果,大家找遍了皇宫的所有宝库,也没能找到那颗登记在册的明珠。”
灰老卯眼珠一阵乱转,神神鬼鬼地插嘴道:“就算找到了也没用。那颗珠子是邪物,哪可能有镇邪的奇效?”
韩若壁‘嘿嘿’一笑,道:“你瞧,我就知道你不会忘掉那颗明珠的。它太特别了,让人很难忘掉。”
灰老卯知道说错了话,但也没法子了。
韩若壁又不屑地瞧他一眼,道:“另外,不
管那颗明珠有没有奇效,总是不见了。圣上得知勃然大怒,本欲大张旗鼓地派人去查,但我们都觉得这件事不宜张扬,否则怕不容易将珠子找寻回去,以治太后的失眠之症。于是圣上才秘密地派了我这个大内密探出来查找那颗珠子。”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真龙活现一般,不容人不相信。
对于灰老卯而言,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事从天落--他怎知只因为多年前买了个小倌回来,就莫名其妙地把当今皇上给得罪了呢?
他瞧了瞧左右的侍卫,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韩若壁瞥他一眼,厉声道:“不说话了?怎么,难道是动了心思,想叫人来把我杀了灭口,就没人知道你私藏大内宝贝一事了?”
灰老卯愕然当场。
韩若壁目光犀利地扫过四下,又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其一,若是没有几分本事,我岂敢一个人前来?所以,你寨子里的人有没有本事杀我,还是个问题;其二,我既然能查到你的苗寨来,别人未必不能,你若把我杀了,也不能保证你的事情不会再次败露。”
灰老卯连连摇手,无比苦恼地长叹了一声道:“这可真是冤枉我了。”
“被押到衙门的大堂上之前,谁都说自己是冤枉的。你总不会以为,我千里迢迢跋涉而来,只是为了讹你吧。”韩若壁显出不值一听的表情,道:“总之,我跑出来好几月功夫,苦也吃了,罪也遭了,早就想回去京城交差了。你若识相,趁早把珠子交给我,我得了东西,调头就走,也不说是从你这儿找到的,回去能交差便罢。”歇了口气,他又缓下语气道:“你瞧,我只身前来也是没打算以武力解决此事,作为一方苗王,你不会让我这个大内密探太过难办吧。”
灰老卯苦恼道:“不瞒大人,我也想交给你,可那颗珠子真不在我手里。”
“胡说!”韩若壁呲牙咧嘴,一指旁边的那名少年,道:“你四年前买来的小倌就在这里,为何珠子不在了?“
原来,他从一进屋就注意到那个少年了。
灰老卯摇头道:“他是我前年从京城的‘长春院’里买来的‘香尘’,可不是四年前从扬州的‘丹凤阁’里买来的‘绿袖’。”
韩若壁怔住了,道:“哦?那个‘绿袖’呢?”
他并不知道‘绿袖’本名杨松,是徐知州要寻找的故人之子,因为黄芩并没有向他提起过此事。
灰老卯道:“‘绿袖’早已死了。”
韩若壁疑道:“死了?”
灰老卯点头道:“四年前,我兴冲冲地领着‘绿袖’从‘凤凰山’往回赶,没想到他竟然死在了半道上。”
他摇了摇头,一边回忆一边道:“‘绿袖’很宝贝那颗珠子,而且据他自己说,可不是什么客人送的,而是他死去的爹留给他的唯一纪念。我替他赎身之前,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把珠子藏着掖着,不敢在‘丹凤阁’里显露出来,怕被老鸨抢了去。我替他赎身以后,他才把珠子拿出来挂在脖子上,连洗澡、睡觉也不愿取下,并央求我让他一辈子保留那颗珠子。当时我很爱惜他,而且又不缺什么金银珠宝,哪里会贪他的一颗珠子,就一口答应了。”
“他虽然死了,但那颗珠子应该还在啊。”迟疑了一刻,韩若壁试探道:“你不会拿那颗明珠给他陪葬了吧?”
灰老卯轻叹一声,道:“如果他不是死得那般蹊跷,我也许就如你所言,拿那颗珠子给他陪葬了,毕竟,那颗珠子是他生前最为留念的东西。”
韩若壁奇道:“难道他的死有什么古怪?”
灰老卯面色一变,骤然紧张了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有一丝说不出的怪异。
沉默了半晌,灰老卯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几声,似乎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几口吐沫。
而后,他才压低嗓音,控制不住地颤抖道:“‘绿袖’......‘绿袖’是被厉鬼......索了命去的。”
说这话时,他整个人突然一阵收缩,仿佛到此刻还能感受到那时的恐怖。
韩若壁吃了一惊,道:“被厉鬼索了命去?那是个什么死法?”
灰老卯瞪大了眼珠,道:“说实话,他的死,我到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有这么严重吗?”韩若壁的好奇心陡升,道:“那倒要听一听了。你好好说,说得越仔细越好。”
酝酿了片刻,灰老卯面色铁青,道:“四年前,参加过‘凤凰山’的火把节后,我们一行人就往柳州赶。某天晚上夜宿时,‘绿袖’睡在我身边。半夜时分,我已经熟睡,却被忽然响起的一声惨呼惊醒了。那惨呼声近在耳边,好像沾了水的鞭子抽在人的心尖尖上,把我吓出了一身虚汗,差点滚下床去。”
韩若壁猜测道:“那声惨呼是‘绿袖’发出的?”
抹了把额上骇出的冷汗,灰老卯心有余悸地哆嗦了几下,才点点头,接着道:“当时,我瞧他和我一样,已经坐了起来,但整个人好像被闪电击中了一般,蜷缩在床角里,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面色青白青白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洞的,一眨也不眨,不知瞧着什么地方,可怕极了!”
韩若壁道:“你没问他怎么回事?”
灰老卯努力镇定下来,道:“当然问了。他说是做了一个极可怕的噩梦。我觉得不过做了个梦,不必大惊小怪,就没当一回事,但转头瞧他惊怕不已,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又于心不忍,就温言安慰了他几句,并说有我在不用怕,就要搂着他继续睡。可是,那一夜,他说什么也不肯再睡了,只是缩在我怀里,惊魂难定。当时,我还想,他的胆儿也太小了吧。”
韩若壁小声嘀咕道:“做梦被吓醒不敢再睡的事,谁都会遇上几回,倒也不足为奇。”
灰老卯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差了调,道:“可第二天半夜,‘绿袖’又发出了更为可怕的惨呼,把我吓醒了。这一次,他比前一次还要害怕,不但象筛糠般抖个不停,鼻子上、脸上,乃至全身都流满了冷汗。他说,他又做了和昨天一样可怕的噩梦......“
“这却是有些稀奇了。”韩若壁讶异道,“你没问他梦见了什么?”
灰老卯沉默了片刻,目光有些呆滞,面色比死灰好不了多少。
良久,下意识地想抵御从记忆中袭来的阵阵恐惧,他用力握紧起双拳,使得两只因为年老而早已失去弹性的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像一条条蚯蚓一样,更加显著地、怪异地突了起来。
灰老卯已沉浸在了四年前的那段惊怖的日子里,目中满是与年纪不相衬的恐慌之色,道:“起先,‘绿袖’只说希望快点把那个噩梦给忘掉,怕提得多了反而记得更牢,还会做那样的梦,所以不想说。可是,第三天夜里,情况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绿袖’只要一睡着,就会被那个噩梦折磨。终于,他受不了了,在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后,他醒了过来,嘶哑着嗓子,语不成声地向我哭诉。他说梦见自己被鬼勒住了脖子直至勒死。梦里的感觉太过真实,一次强烈过一次,令他怕得要死,所以在梦里,他拼命想法子让自己醒过来,却总也醒不过来,每次都要等到鬼把他彻底勒死后,才能在一片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里醒过来,喘上几口气。而且,他发觉,在梦里,那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一次比一次强烈,以至于他怀疑如果继续做那样的噩梦,总有一天会真的死在梦里。到这时,我也觉得情况十分严重了,就偷偷去找同行的谢古大法师,想让他替‘绿袖’做一场法式驱鬼,谢古大法师仔细的问清楚了情况之后,却连连摇头,说‘绿袖’已经被厉鬼缠上了,这种厉鬼无论用什么法子也驱赶不走,还叫我最好不要和‘绿袖’同床共枕了,免得也被厉鬼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