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下是瞧不见底的万丈深谷。
一座年代颇久的滕木制成的锁桥凌空架在深谷之上,穿过重重云雾,直通向对面的另一处山头。
韩若壁手搭凉棚,向前望去,隐约可见对面的山上还有一座寨子。
那个寨兵已疾步走上了锁桥。
韩若壁跟在后面也上了桥,边走边问道:“对面是什么寨子?”
那个寨兵答道:“那是我们的后寨。如果前寨遭到敌人的攻击,我们可以把女人和小孩送去后寨安置好,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韩若壁随口问道:“听你这么说,难道敌人不能通过锁桥,追去后寨吗?”
那个寨兵回头看他一眼,半是炫耀半是告诫般道:“这座锁桥既长又窄,只要派十来个人,端上弓弩守在另一头,无论来多少敌人,一旦他们到了桥上就成了我们的活动靶子了。而且,真到守不住时,我们还可以砍断锁桥,敌人就没法子从前寨追去后寨了。”顿一顿,他又古怪地笑了笑,道:“对面的那座山上有我们的几个矿洞,是寨子富足的保证,所以我们加筑了好几处堡垒,比前寨还要保险数十倍。另外,那座山头难爬得很,想要从山下上去,连我们自己走崖入谷往来惯了的都少有人能做到,就更别提外人了。总之,如果没有这座锁桥的帮助,外人要进到后寨,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韩若壁点了点头。
很快过了锁桥,二人进到后寨。
那个寨兵将韩若壁带入一间大院,在里面的一座新刷了桐油漆的吊脚楼前停下了脚步。
他伸手做出‘请’状,道:“我们苗王就在上面,你进去吧。”
韩若壁也不客气,一撩袍子,抬腿上楼。
到了楼上的堂屋门口,他发现有几个头上裹着刺花帕,襟口绣有细长边的侍卫样苗人汉子守在里面,其中一人默默地把他领至旁边另一间不太起眼的屋子门口。
那间屋里所有的陈设都黑乎乎的,只有床上的帷幔上挂了一幅大红色的、长方型的刺绣绸缎,显得十分醒目。门前的一张躺椅里,懒洋洋地躺着个头发已近半白的老头儿。一名眉目清秀、皮肤白晰,大约十三四岁,面上涂抹了一堆脂粉的少年正端坐在躺椅前的一张小凳子上,将老头儿伸长的双腿放置在自己的膝头,捏起拳头轻轻地捶打着。老头儿边上一左一右各站立有两名侍卫。
见有人进来,那名少年迅速地抬头张望了一下。
老头儿示意他停止捶腿,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帽,面色冷然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总之不是我们寨子的客人,恕我不能给你奉酒了。”
韩若壁清咳一声,道:“喝酒误事,我有公务在身,就算你请我喝,我也是不能喝的。”
上下左右端详了他好一会儿,老头儿将信将疑道:“你真是大内密探?”
说实话,对于朝廷的官职设置,他本就所知不多,从不知道什么大内密探,更没有见过。但是,既然有人跑到他的寨子门口如此扬言,他也不敢断然轰走,而且得知来的只得一人,感觉不会有甚危险,这才让人放韩若壁进来寨子里,也好仔细询问一下。
韩若壁猜想,面前的这个老头儿一定就是苗王灰老卯了。
他一昂头,面露趾高气扬之态,道:“苗王可是要拿我的腰牌去验一验?”说罢,从怀里掏出一面腰牌,拿在灰老卯面前。
灰老卯本待去接,却见韩若壁只是握在手上,没有递给他的意思,想想这等腰牌可能颇为重要,持有之人轻易不愿离手也在情理之中,是以灰老卯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凑到近前,他仔细看了看韩若壁手上的腰牌。
只见,那块腰牌似乎是象牙质地的,呈八角椭圆形,顶处有一个小巧的穿孔,穿着一条朱红色的丝绦,牌上刻着“锦字陆拾参号”,腰牌四周的浮雕纹饰精美异常,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
灰老卯笑了声,道:“说起来,我以前从未见过大内密探的腰牌,所以,你的这块腰牌是真是假,我也没法子验。”
韩若壁小心翼翼地收回腰牌,显出它乃是极为重要之物的样子。
其实,这东西当然只是伪造的赝品,因而韩若壁如此这般不过是装腔作势,以博取灰老卯的信任罢了。
稍后,他耸耸肩道:“此次若非是奉了圣上口谕秘密出京办事,定叫上柳州的几个地方官陪同前来,也可省去许多麻烦。”
虽然感觉事出突然,但对当今圣上的行事怪诞早有耳闻的灰老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谨慎态度,选择相信了韩若壁。他行了个礼,急忙问道:“不知大人说我‘事发了’,是指什么事?”
很久以前,他的祖先曾经不肯臣服,以地势险峻、固若金汤的寨子为壁垒,与明廷对着干过,但最终还是被大批官兵打败了,不得不伏首称臣,因此,灰老卯心底虽然不服朝廷管束,但终是不愿与朝廷再生战事,所以至少表面上要显示出顺服和敬畏,因而,对这个皇帝派来的大内密探也不得不多加几分小心了。
韩若壁瞪他一眼道:“你做的事你会不知道?居然还要我说出来?”
灰老卯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道:“我们这里地处偏远,与朝廷少有联系,所以很多事都不明白,还请大人把话敞开来说吧。”
见他急了,韩若壁反倒不急,道:“我走了老远的路,你也不叫人支张椅子,容我歇歇,莫非一点待客之道也不懂吗?”
灰老卯哭笑不得,只能依他的话,让人搬了把椅子进屋来。
韩若壁大剌剌坐下,却只是啧着嘴巴,仍是不说话。
灰老卯催他道:“有什么事,大人倒是明说呀。”
韩若壁一拍座椅扶手,打起官腔道:“真是好没规矩!我大老远跑来,没有拦门酒也就罢了,总得烧壶水,沏杯茶吧。”
他明明一个盗匪头子,这会儿却装出了十足的官派模样。
真是火焦鬼遇上了慢大夫,灰老卯心头燥得难受,但也愈发觉得以这人作威作福惯了的德性,八成就是皇宫里的大内密探了。
耐下性子,又叫人去沏了杯茶端上来,送到韩若壁手里,灰老卯终于有些不耐烦了,道:“有什么事,大人还是快些说出来吧。我们这个小地方天高皇帝远,就是皇帝老子亲自来了,不好办的事一样不好办。”
韩若壁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小口茶,皱了皱眉,似是嫌茶水的口味不佳。
稍后,他起身将茶杯放置到墙边的桌上,一拍桌子,回身怒视灰老卯道:“灰老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皇宫里的宝贝?!”
灰老卯听言完全摸不着头脑,道:“我连皇宫的门朝哪面开都不知道,哪可能私藏皇宫里的宝贝?”
韩若壁冷笑几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一路查将下来,好不容易从‘凤凰山’上彝寨的土司安苏其口中得知了宝贝的下落,你还想抵赖不成?四年前,你可是从扬州的‘丹凤阁’里买走了一个小倌?”
灰老卯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道:“我拿银子买小倌有什么不妥吗?”
韩若壁斜眼瞟了瞟垂手哈腰、战战兢兢地立于一旁的那名少年,接着道:“拿真金白银买小倌自然是没什么不妥的,但是,从那个小倌身上,你得到了一样很特别的东西。那东西的价值,可比你买那个小倌花的银钱多了百倍千倍也不只。”
灰老卯狐疑不已,道:“天下间哪有这种好事?”
“好事?这种事要是落到我头上,我哭都来不及。”韩若壁嘲讽笑道:“所以,你也别得意,那东西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小倌身上,你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碰巧得着了。”
故意停顿了一下,他面色一寒,继续道:“因为,那东西可是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