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神色凶狞,声音却虚弱,模样也可怜,韩若壁不想与之争执,忙赔笑道:“不敢。我就是随口一问。”
熊传香缓和下来,解释道:“刚才有一阵子,我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难过,就好像快要死了一般,本以为后面还要更加难过,不想却渐渐又好了些,所以才知道是走过了。”
韩若壁没再说什么,调转马头,轻扬马鞭,向来时的方向驾车缓行。
到达先前经过的那座山峰的山脚下时,车厢里传出黄芩的声音:“熊姑娘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方才她就是在这里感觉最为难受。”
原来,这会儿,车厢里的熊传香已是头晕目眩,耳鸣气喘,虚弱无力到稳定不住身形,没法子大声说话,只得软绵绵地依靠在黄芩身上,以极细小的声音把自己的感受告诉黄芩,再由黄芩大声转叙给外面驾车的韩若壁。
韩若壁再次停下马车。
这时,熊传香想挣扎着离开车厢,却根本无法动弹。
见此情形,黄芩先把熊传香挪到车门边,然后跳下车去,复转身将她打横抱出了车厢。
依偎在黄芩胸前,熊传香面色如土,两眼赤红,望向面前的那座山峰,口中喃喃道:“那东西......就在这座山里,一定就在这座山里......”
黄、韩二人同时举目望去,就见,烈烈轰轰的旱云压迫下,整座山峰像一个生了秃疮,头发片片脱落,形成一块块秃斑的人的脑袋,裸(罗)露出山体表面的大片土石,只剩下小片的、枯黄的翅子树林星星点点地散落其间。
转向黄芩怀里的熊传香,韩若壁忍不住发问道:“熊姑娘,按你先前说的,那东西应该在旱得最厉害的地方出现,这座山上虽然旱得不轻,可总还有些林木,而适才我们调头的地方却连半根枯草都没有,明显比这里旱得厉害多了。我们真的没找错地方?”
他说得很轻,很慢,同时尽量使语气听起来柔和一些。
熊传香微皱淡眉,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显然,她也不知道为何这里反而比别处的旱情略轻,但她的身体和感觉告诉她,绝对没有找错地方。
抬头,又仔细瞧了一会儿天空中的云象,韩若壁将目光锁定在了最南边的那片天空处。瞧着瞧着,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锐利,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阴沉。
察觉到他神色有异,黄芩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隐约可见那片旱云和别处有些不同,隐隐呈现出赤红之色。
忽然,熊传香神色恍惚,伸长双手,屈指如钩,在空中胡乱抓来抓去,身体也犹如打摆子一般,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幅度极大,几乎要从黄芩的双臂中跳脱而出。黄芩只得压下她的两臂,将人紧紧勒在胸前,以防她跌落地上。
瞧见熊传香的眼仁一会儿发白,一会儿赤红,翻动不定,韩若壁急道:“糟了!她体内的雪蛤蛊好像受不住了,若是听之任之,怕是熬不了多久就要没命了 。”
黄芩一时间没了主意,问道:“怎么办?”
韩若壁急中生智,道:“她的雪哈蛊属性阴寒,不如试一试把‘太阴膏’涂到她的肚子上,说不定有些功效。”
黄芩愕然了一瞬,随及道:“也只能如此试一试了。”
说完,二人将熊传香放置回车厢内,黄芩牢牢按住她奋力挣扎的四肢以及抖动不已的身体,韩若壁则解开她的衣带,掀起上衣,露出不停地、怪异地鼓动着的肚皮,把太阴膏涂了一些在上面。
之后,黄芩道:“若是还不见好转,你驾车把她送到远离这里的地方去。”
韩若壁一边关注着熊传香的情况,一边问道:“你一人留下要做什么?”
黄芩道:“自然是进去山里找一找,看是否真如她所言,有什么引起大旱的魔物藏在里面。”
韩若壁面色几变,斩钉截铁道:“不成!等安顿好她,我们一起进山才可。”
见他神色有些古怪,黄芩若有所想了片刻,道:“你是不是瞧出了什么特别之处?”
韩若壁皱眉,正要说话,熊传香却‘呀’的一声清醒了过来,两只眼仁也恢复了透明,只是表面仍有几点腥红闪烁不定。
气息未定间,她嗅了嗅鼻子,露出厌恶之色,断断续续道:“......什么东西......这么臭?”
车厢内地方狭小,虽说不至于密不通风,但那股恶臭实在过于浓烈,因而短时间内无法驱除。
见她有所好转,黄、韩二人惊喜不已。
韩若壁答道:“是蓝神医的‘太阴膏’。刚才你的雪蛤蛊有阴(因)精将失之危,我便把太阴膏涂抹在了你的肚皮上,没想到真有奇效。你现在感觉如何?”
熊传香暗想:那个汉人神医不光能制出抵御毒瘴的‘火梨子’,还可以制出阴寒之气如此强大的‘太阴膏’,倒真是有些本事。转念,她又想到自己的肚皮被两个男人瞧见了,面上不禁一阵火辣辣地烧得慌。
以冰冷的双手捂了捂脸,驱走面上的燥热后,她深吸一口气,攀着黄芩的肩膀,勉强坐起身,道:“应该还撑得住。走,事不疑迟,咱们马上上山,我领你们去找那东西。”
黄芩摇头道:“反正已知道那东西藏身在这座山里了,只消花些功夫去寻。我和他一起去,你留下,不必跟着了。”
他不想看到这个执拗的小姑娘丧命。
熊传香拼命摇头,说什么也不肯留下。
见劝她不过,黄芩狠下心,又道:“以你目前的状况,走路都要人扶持,如何同我们一道上山,难道存心想拖累我们吗?”
熊传香知他说得不假,但还是死咬着道:“不管不管!我一定要去!”
心里,她道:我若不去,万一你们半道反悔,偷偷溜了怎么办?再者,少了我指引方向,谁知道那东西躲在哪个山涧、土沟里?要找遍整座山,没有十天功夫,也得半月时光。这种大旱,拖迟一天,就不知要多死多少人。所以,必须尽快找到那个罪魁祸首,将它消灭。
见她如此坚决,黄芩也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他大可以直接把熊传香绑了,或者点了她的穴道,把她远远地丢开。但是,熊传香身上那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哪怕舍弃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的英烈之气令他无法对她这么做。
二人正僵持着,韩若壁疲惫地打了一个哈欠,道:“跌跌爬爬地走了这么远,也该稍加休息,做些准备吧,否则真遇上妖魔鬼怪,怕也没法子相斗。先前我驾车过来时,经过一个山村,离这里还算近,估计已经空无一人了。不如,今晚我们先到那里歇息,明日一早再和熊姑娘一齐上山吧。”
想不到韩若壁竟会同意带熊传香上山,黄芩正要和他理论,却见对方暗里冲自己眨了好几下左眼,显是另有意图,于是便闭嘴不言了。
熊传香则没甚异议。
韩若壁道:“马儿快一天没饮水了,我出去喂它们饮几口,然后就上路。”
从车厢内取了一大袋水和一只小木盆出来,韩若壁转到车前,倒了大半袋水入盆,捧到马嘴下饮马。
一边饮马,一边舔了舔已经干裂出好几道血痕的嘴唇,韩若壁絮絮叨叨道:“马儿啊马儿,我们的水已经不多了,若是不能尽快离开此地,我怕很快就没水给你们喝了。真到那时,你们可别怪我心狠,说到底,我只能先顾人,再顾你们啊。”
连日来总也喝不饱水的两匹马将小半盆水喝光后,甩开舌头连盆边的水珠都舔了个一干二净。
而后,韩若壁查看了一下马车,发现左车轮处的一根三寸长短的辖有所松动,估计是先前剧烈的颠簸导致的。安全起见,他用力把辖往里插了插紧,又放开嗓子,向车厢里的人招呼了一声,才踏辕蹬车,扬手甩鞭,驾马往那个山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