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车厢内,黄芩掀起车窗上的布帘,以便‘太阴膏’的恶臭尽快消散掉。
斜卧在对面的熊传香道:“你一个外乡人,为什么要惹麻烦上身,管这桩事?”
黄芩不答反问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又为什么不顾性命,管这桩事?”
熊传香瞥他一眼,道:“为什么不管呢?这本是我们苗疆的事,难道我们偌大的苗疆就没有有胆识、不怕死的人了吗?难道还被你两个外来的汉人给比了下去?”
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黄芩笑了一下,道:“你没管之前,我们原也不知道此事。”
言下之意,若非见到熊传香不顾死活地要管,他也未必想管,至少想管也管不到。
熊传香道:“从小,我奶奶就教我,如果出了事,绝不能指望别人,而要自己尽力去解决。”
黄芩点头道:“你奶奶说的不错,可若是自己解决不了呢?”
熊传香软软地摆了摆手,无所谓道:“已尽了全力,如果再解决不了的话,便问心无愧,没有遗憾。”
黄芩道:“我原先还以为你这么做,是为了证明你比你姑姑强。”
熊传香愣了一瞬,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道:“经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确是个证明我比她强的好法子。”
看来,她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这些。
黄芩笑了,道:“不用证明了,就算你的蛊术比不上她,你的人也一定比她强。”
熊传香虚弱地笑了笑。
能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肯定的话,她真的觉得很开心。
稍后,二人无话。
很快,随着马车的颠簸,被肚内的雪蛤蛊折磨到心力憔悴的熊传香昏昏沉沉地睡死了过去。
到达这处山村的村口时,已是下午申时,可干热的空气仍旧炙烤着大地,也折磨着地面上的人。将马车安置好后,韩若壁招呼黄芩抱了昏睡的熊传香下车,一起往村子里走。
这个山村很小很破旧,零零落落的只有二十来间泥土搭建成的房子。村东头有个早已干涸的凹塘,本是村子里人家的取水处。正常的年份里,这里的降水十分丰沛,所以村里的人都是靠天吃水的。
这时,凹塘边竟还有几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三三两两地围坐着。看来,他们是嫌屋内闷热,这才跑出来吹吹风。
走到其中一位正盯着他们瞧看的老汉面前,韩若壁开口道:“老伯,你们这儿谁家的水窑里还有水?能不能卖几升水给我?我一定多给银子的。”
那老汉呆呆地瞧了他半晌,好像转一转眼珠都很吃力一般,道:“旱了这么久,哪家的水窑都是空的,一滴水也没有了。”
韩若壁微感泄气道:“那你们还呆在这儿做什么?”
那老汉叹了口气,道:“我们不是腿脚不灵便,就是眼睛不好使,离开这里又能到哪里去。”
韩若壁‘哦’了声,道:“莫不是家里小的嫌累赘,不愿带你们一起走?”
另一个眼珠浑浊发白的老汉道:“也不是,主要是我们自己不想走。年纪大了,与其死在外头,不如死在家里踏实。我听你的声音,年纪不大,怎么也留下来了?”
先前的那个老汉‘唉’了声,道:“潘大,你不但眼睛瞎了,耳朵也不灵光了,他分明不是我们村里的。”
被唤作‘潘大’的瞎眼老头儿奇道:“那他怎会跑来这里?”
瞧了瞧四周没有人气的泥房子,韩若壁问道:“这里就剩下你们了?”
另有一个面色蜡黄,头发花白的老妇拄着根树枝做成的拐杖,颤颤巍巍地站立起身,向前蹭了几步,道:“本来,我儿子也留下来的,他说舍不得我。我有病,受不得一点儿累,所以走不成,他也坚决不走。一直以来,都是他替我们找东西吃,背水喝。可前几日,他去猫头山上背水,就再也没有回来。”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她干咽了几下喉咙,又道:“他一定是熬不住,所以偷偷离开了。”
韩若壁正想出言安慰这个被儿子遗弃的老妇几句,那老妇却已乐孜孜道:“嘿嘿,这一下,我总算是放心喽。少了我的拖累,他身强体壮的,一定能逃离旱地,到有水的地方好好地活。”
先前的那个老汉也道:“是啊,不然你为了撵他走,指不定要寻死觅活多少回呢。”
韩若壁心头震了震。
而后,他道:“猫头山可是离这儿不远的那座山峰?”
老妇答道:“是啊。”
抱着熊传香的黄芩讶道:“那座山上居然还有水源?”
“有是有,不过应该
也很少了,所以,极难找得到吧。”老妇道:“我儿子每次去背水,都要花三四个时辰之久,一大早出去,天擦黑才回,流的汗也快够装小半个瓦罐了。”
听见这边颇为热闹,另几个老人也凑了过来。
有人说道:“水难找啊。前一段,她儿子出去的时候越来越长,背回来的水却越来越少,我就知道我们的日子快到头了。”
又有人说道:“是啊,再这样旱下去,猫头山也要找不到一滴水了。”
还有人道:“知足吧,若不是他儿子帮我们存了些吃食和水,我们早就死作一堆了,现在的日子都是白捡回来的。”
韩若壁打断他们道:“等等,我还有事相问。”
先前那个老汉道:“还有什么?”
韩若壁道:“我的朋友生病了,想借村里一间屋子住下,歇息一晚。”
潘大道:“村里的人早跑得七七八八了,空屋到处都是,没什么借不借的,你们随便住就好。”
韩若壁道:“另外,我还想买点零碎的东西。”
先前的那个老汉忍不住笑了声,道:“还是算了吧。银子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眼下没有丁点儿用处。村子里,值当的东西都被带走了,剩下的全是不值当的,包括我们这群老不死的。你想要什么,尽管四处找找,能找到就随便拿,找不到有银子也没地儿买。”
韩若壁呵呵笑着应了声,随便找了两间相邻的、较为宽敞的土屋,把熊传香安顿在其中一间里。然后,他让黄芩留下,把两间屋子稍加收拾,自己则在村子里转悠了一整圈,找需要的东西去了。
不多时,韩若壁左手捧了几叠皱巴巴的黄纸,右手端着一盒落满了灰尘的朱砂,腋下还夹着一把脏兮兮的,用粗竹片编成的方形篾丝竹扇,走进收拾好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