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壁嗟叹一声,道:“很小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对流星许下愿望,愿望就一定能实现。于是,一到晚上,我就盯着满天星斗,盼着流星出现。可每当有流星划过天空时,我却总是来不及许愿。”
头次听说这些,熊传香很感兴趣,道:“流星飞得多快啊,小孩子想得慢,嘴又笨,当然来不及。”
韩若壁自嘲地笑了笑,道:“等我长大后,来得及许愿时,却已经不会再对着流星许愿了。这就好像你遇见了可能喜欢的人,还来不及喜欢,就已经没法子喜欢了。”
良久,熊传香揉了揉脑袋,道:“不管有没有喜欢过,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
暗里,她想:眼下,我身处大旱的中心,连有没有命活下去都不知道,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转而,她又想,既然这里是大旱的中心,那么广南府应该不会旱得太厉害。至此,她又为自己的家乡生出了一丝庆幸之情。
韩若壁站起身,正要告辞离开,熊传香叫住他,道:“你不是和黄芩一起的吗?可听你说的,似乎也没能与他并肩作战,一同杀贼啊。难道也是因为被宁王吓倒了?”
韩若壁连‘呸’数声,傲气十足道:“人活一世,草活一秋,若是活不痛快,一日也嫌太多!我手中‘横山’专斩权贵豪强,朱家的龙子龙孙还吓不倒我韩若壁!”
心里,他道,我连宁王的船都劫了,又何至于被他吓倒?不过那件事却是不便说与你知道罢了。
黄芩已等得黑了脸,冲他大声嚷道:“你怎的这许多废话?走不走?不走,我一人去了。”
韩若壁连应数声,出得屋来,笑道:“我替你在小姑娘面前表表功,这也不好?”
黄芩冷着脸道:“替我表功是假,找机会和人家套近乎是真吧。”
韩若壁嘿嘿一笑,道:“黄捕头,莫以小人心度君子腹。这小姑娘行事与众不同,我对她好奇,所以想探探她的心思,多聊了几句。得,宰相肚里能撑船,君子腹内好跑马,我不与你计较。咱们走吧。”
随后,二人奔至村口,从马车上取了两只水袋和少许干粮带在身边,转眼间,齐齐施展开轻功,风吹青烟般往猫头山急掠而去。
酉时将尽,二人来到猫头山上。
重云暗日下,枯木寂寂,荒丘凄凄。
黄、韩二人此来并非如对熊传香所言的,是为明日进山找一条好路,而是想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一些‘那东西’的蛛丝马迹。至于到了明日再找什么借口应付熊传香,不让她跟来,二人还未及多想。
一路上,韩若壁几次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中的积云,连声说奇哉怪哉。黄芩开口问他到底奇怪在哪里,他却以没有想明白为由,不肯多言。
迂回曲折地行至半山腰时,黄芩道:“这么找不是个法子,我们还是直接上到最高处,从那里往四下瞧看,相信可以瞧得更多,也瞧得更清楚,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特别的动静。”
韩若壁却忽然又停下了脚步,神情阴沉似龙雨前的黑云,眼光冷峭如初春的残雪。
黄芩回顾道:“怎么不走了?”
韩若壁沉声道:“我知道这妖物是什么了。”
黄芩急忙赶回几步,语气迫切道:“是什么?”
韩若壁缓缓道:“不是人世间的东西,绝非人力所能匹敌。我的理智告诉我,如果我还没有发疯的话,就应该立刻调头离开。”
他说话的声音鬼气森森,在如此杳无人烟的山上听起来格外渗人。
黄芩半信半疑道:“有如此厉害?”
韩若壁异常严肃,道:“到底有多厉害我说不清,但如果真是它,以我所了解的你和我自己加起来,恐怕都难奈它何。因为它是杀不死的。”
黄芩心头一震,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完全没有机会?那到底是什么妖物?”
望着头顶的云层,韩若壁道:“是旱魃。旱魃为虐,如惔如焚。”
黄芩讶道:“旱魃?我听人说,旱魃是死尸变的鬼,能被火烧死。为何你说它是杀不死的?”
韩若壁‘哼’了声,道:“你是不是还听说,死尸变成的旱魃会在夜里跑出来到处挑水,埋它的坟头光秃秃的,不长草,光渗水,只要在白天把它挖出来烧掉,老天爷就会下雨,解除它所引起的大旱?”
黄芩点了点头,道:“原来你也听说过。”
韩若壁斜睨他一眼,道:“此种道听途说,不可当真。要是真这么容易就解决掉了它,哪里还有什么大旱能让天下颗粒无收,饿殍满地?”顿了顿,他又警告道:“旱魃是外界至烈至阳的妖魔,神力无边,可令赤地千里,寸草不生,你可不要打杀死旱魃的主意,否则便是自寻死路。”
沉默了半晌,黄芩道:“照你这么说,是无论如何也消灭不了旱魃了?”
韩若壁一眯眼,道:“话也不是这么说,要消灭的本就不是旱魃,而是大旱。所以,不需要消灭旱魃,只需要使它离开人间,届时大旱即可消除。”
黄芩道:“离开人间,它会去向哪里?”
韩若壁‘切’了声,道:“该去向哪里去向哪里,我又不是旱魃,如何知道。”
黄芩追问道:“要如何才能使它离开人间?”
韩若壁道:“如果它是自己来的,那么除非它自己想回去,否则很难有法子让它离开。”话到此处,他故意压低了嗓声,颇为神秘道:“但是,如果是有人想法子把它召来了人间,就大不一样了。”
听出他话里别有深意,黄芩道:“你的意思是,这一次苗疆的大旱,是有人把旱魃召出来了?”
韩若壁道:“不错。先前我一直弄不明白,如果雪蛤蛊的感应没错,旱魃就应该在这座猫头山里,可那样一来,这里也应该是大旱的中心,是旱得最厉害的地方。”他一指不远处枯黄的翅子树,又道:“但这里显然不如周边其他各处旱得厉害。可见旱魃的威力在这里受到了限制。”
黄芩道:“仅仅因为这一点,你就认为是有人召出了旱魃?“
韩若壁徐徐摇头道:“不仅仅因为这一点,还因为‘月华珠’和谢古大法师。”
听他此言,黄芩心中一动,也产生了一些联想,狐疑不定道:“你的意思是,谢古大法师召出了旱魃?”
韩若壁接口道:“也炼制成了‘月华珠’。‘月华珠’里蕴含月华阴气,是人间至阴至寒的宝物。我想,正因有它在此,这里才没有别处旱得那般厉害。”
思索了好一阵,黄芩道:“谢古为何要召出旱魃祸害苗疆?又为何要炼制‘月华珠’?”
韩若壁咋了一下嘴,道:“他为何要召出旱魃,我也不清楚。不过,阳极欲阴,阴极欲阳,也许炼制‘月华珠’对召出旱魃有甚卑益也未可知。”顿了顿,他又道:“又或者,以谢古的法力,还没有办法真正控制旱魃,所以需要借助‘月华珠’的神力,一边抑制,一边控制。”
好像对自己的这个思路很满意,韩若壁肯定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道:“对,他炼制‘月华珠’一定是为了控制旱魃。招魂驱鬼的法师,无论法术多么高明,能够操纵的最强有力的魔物也只能是‘飞天夜叉’,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够操纵旱魃的。就连法力强如佛母唐赛儿,也只能驱动三十二只‘飞天夜叉’而已。到如今,至阴的月华珠,至阳的旱魃,诡异的苗疆大旱,奄奄待毙的雪蛤蛊,一连串怪事层出不穷,我无法相信这仅仅只是巧合。”
忽然,黄芩舒了口气。
韩若壁感觉奇怪,于是问道:“我瞧你怎的好像反而轻松了些?”
黄芩一面迈开大步,往山峰的最高处去,一边道:“旱魃是魔,形迹难觅,谢古是人,踪迹可寻。法师不是神仙,总得吃食喝水,找地方过夜,所以,只要谢古在这座山里,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们只要找到了他就等于找到了旱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