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那么多。”韩若壁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伸出右手的一根食指在王守仁面前晃了晃,道:“我只要一个人。”
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王守仁反问道:“就一个人?”
韩若壁眯起眼,点头道:“大人是三品大员,调个把公人应该不费多少力气。”
王守仁实话实说道:“那可是难说,假如这人不是我的手下,我恐怕也调不动。”
韩若壁不怀好意地笑道:”这个我懂,那就要考验王大人的路子野不野,人脉广不广了。”
王守仁考虑了一刻,道:“好吧,你姑且说来听听要哪个公人。”
韩若壁眼波微转,一挑眉毛,嘴角带着坏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我要高邮总捕黄芩。”
“高邮总捕?”王守仁愣住了,道:“一个捕快?”
韩若壁点头道:“就是一个捕快。”
王守仁奇道:“你是黑道魁首,他是公门捕快,你不怕他抓你?”
韩若壁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道:“我这人向来只认能力说话,因为曾经见识过他的本事,知道他那样儿的一个可以顶十个用,所以要他。”
王守仁道:“可以一个顶十个用的原也不少,为何你偏偏要他?”
韩若壁佯叹一声,道:“像他那样的着实不多,我只认他。”
王守仁疑道:“若是你以前被他抓捕过,所以记恨在心,想趁机报复他的话,我可是不能依你。”
韩若壁的脸笑得绽开了花,道:“原来大人是这么想的,难怪了,哈哈。大人放心,我要他绝非为了害他。”
见他的样子不像有假,王守仁也不愿再多深想了,点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那个捕头之间有什么瓜葛,但瞧你的笑模样应知不会害他,容我想想办法吧。”
见他首肯了,韩若壁感觉一阵神清气爽,像是天边刮来一股顶头软风,将他近来的心浮气燥全都吹走了似的,再瞧向对面的王守仁,登时亲切了许多。
扫了他几眼,王守仁又道:“交浅言深本是大忌,不过我瞧你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便忍不住想多说几句。“
韩若壁爽快道:“请讲。”
王守仁道:“虽说狡兔三窟,但挖窟终究不易,一窟已是极费功夫,再去挖掘另外两窟更要多花气力,万一选的地方不对,在挖窟的时候被狐狸盯上了,就得不偿失了。”
韩若壁知道他指的什么,于是道:“莫非大人觉得还有更好的法子?”
王守仁道:“以我愚见,你的狡兔三窟怎么也敌不上曹丞相的八十一疑冢。”
寻想片刻后,韩若壁竖起大拇指,心悦诚服道:“高明!真是高明!”哈哈一笑,他又道:“如果当官的个个都像你这么厉害,我们就没得混了。难怪,你要剿的那些匪寇都倒了大霉。”
王守仁笑而不语。
韩若壁又道:“其实,开始时还不觉得怎样,但越是和你聊,便越觉你与众不同,凡事都有自己的见解。”
王守仁笑道:“你这是在奉承我吗?”
虽然韩若壁确是有那么丁点儿夸他的意思,但也不尽然。
摇了摇头,韩若壁道:“并非奉承,而是肺腑之言。不过,我也知道你不可能生来便是如此,必是博览群书、勤于思考后才达到的,虽然并不是每一个博览群书,勤于思考之人都能像你一样知道许多事情的道理。”
王守仁道:“你太言重了,我不过是喜欢想问题罢了。”
韩若壁摸了把下巴,道:“得想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能想得出那许多啊。”
王守仁道:“每个人都一样,只要愿意想,总能想出来一些。”
韩若壁歪了歪嘴,又耸一耸肩,道:“那又何必呢?你不觉得想了那么多,却没有当初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来得快活吗?”
将他的话仔细回味了几遍,又认真地琢磨了一番,王守仁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没有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快活了,”颇有意味地停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但却比那时候幸福。”
韩若壁愣了许久,嘴巴张过数次,似乎想说什么,但就是没法说出来,想来是这句话在什么地方深深地打动了他。
良久,他的嗓音有些干涩,道:“不快活还能幸福吗?”
王守仁面上半含笑意道:“‘拥有’就可以让人快活,‘付出’才会让人幸福。”
韩若壁稍稍恍惚了一瞬,道:“我不明白......”
王守仁面上的笑容十分耐人寻味,道:“你只要愿意多想想,一定可以明白的。”
回过神来,韩若壁爽朗笑道:“得快活时且快活,我才不要想那么多,弄得自个儿脑仁疼。”
之后,两人就各项事宜又商量了许久,直到帐内点上火烛才算罢了。
韩若壁步出大帐时,周围已经黑了下来,夜幕中云如薄絮,星如亮钉,玉钩似的月牙儿藏在后面若隐若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伸展了一下双臂,蓦然发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被火光照亮了。韩若壁寻思一瞬,向那个身影走了过去。
行到近前,他展颜笑道:“他乡遇故人,缘分!走,我请你喝酒去。”
笑容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种温暖人心的光芒。
倪少游手持火把站在那里注视了他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天黑了......我,我是怕夜路不好走......想送你。”
刚才,他明明只是想着把火把交给大当家就离开,可一瞧见那久违的笑容,心底里就又感觉到了某种情愫,某种梦想,虽然它们正在化为泡影,却仍然努力地不断滋长,因为情愫和梦想原本就是会不断滋长的。
韩若壁点点头,道:“那就一起走一段吧。”
二人一并出了营门。
弯弯曲曲的野道上,倪少游大约领前了半个身位,以便更好地替韩若壁照亮前路,但显然又刻意地不愿领前太多,毕竟他想离韩若壁近些。
韩若壁边走边道:“你怎么从军了?”
倪少游回道:“离开‘北斗会’后,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好,但总觉得不该呆在原来的地方,就动用了一些旧关系,想把沅陵的房产处理掉,方便走人。就在那时候,我遇上了钱老大,他也正想处理掉家里的房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