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黄、韩二人起了个大早,稍加梳洗后,叫来伙计,点了些包子、稀饭、面饼、咸菜、花生、果脯之类的吃食进来房内,对桌而食,准备吃饱了就动身。
黄芩一边埋头长啜大嚼,一边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你觉没觉得这扬州城里好像出了什么事?”
韩若壁边吃边咕哝道:“没觉得呀,怎么了?”
黄芩停下吃食,仔细把先前在码头上连一个混世的破落户都找不见的事说道了出来。
韩若壁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一面手上比划,一面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再以布巾擦了擦嘴,取了根剔牙杖剔了剔牙,才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一桩啊,那我还真知道一些。”
黄芩很感兴趣地抬了抬下巴,道:“不妨说来听听。”
韩若壁道:“你可晓得,扬州城里最近来了一个不明路数的江湖客,不知为何,到处找扬州四鹰之一的‘渔鹰’余大海的麻烦。听说,双方冲突过好几次,余大海那边似乎吃了点儿亏,是以,为避免麻烦,他已下令,暂时不许手下的青皮混混们到处乱窜了。我估计,你先前过的那个码头就是余大海的场子,他的手下都得了命令避风头去了,当然瞧不见人。”
黄芩寻思一刻,皱眉道:“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余大海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里又是他的地盘,那个江湖客想同他斗,怕是难上加难了。”
韩若壁捡了粒花生,剥着花生壳,笑眯眯道:“你又不认识那人,操的哪门子心。”
黄芩笑道:“我不是操心,我是想知道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能有如此本事,居然敢在余大海的地盘上和余大海玩硬的。”
韩若壁‘扑哧’一笑,道:“你倒是会大吹法螺,绕着弯儿夸自己有本事,就不怕吹破了不好收拾?”
黄芩微微一怔。
把剥出的花生粒扔进嘴里,韩若壁瞥他一眼,边嚼着花生粒,边悠悠接着道:“我记得,好像某条从高邮州游过来的强龙,也曾在余大海这条地头蛇的地盘上撒过野来着。”
他说的自然是黄芩前次大闹‘财星赌坊’一事。
黄芩‘嘿嘿’笑了两声,道:“本事岂是能吹出来的?”
说这话时,他脸上肤色如常,瞧不出任何不好意思,看来面皮虽白,却是不薄。
韩若壁见状,探过身子,伸着脑袋,凑上来看向黄芩,神神秘秘地道:“那人的来历我也不清楚。但据说......“话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她是个女子。”
黄芩又是一怔,道:“当真?”
韩若壁缩回头去,又坐正了身子,轻笑道:“那女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余大海的人干过好几次架,周围的看客没有成百上千,总有十几、几十吧,断不会有假。”
黄芩微微沉思了片刻,心下生疑道:“一个女子为何要找‘渔鹰’的麻烦?她是孤身一人吗?有没有帮手?”
韩若壁摇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像‘渔鹰’那样的人物,明里是一方豪霸,其实,背地里做的都是些没本钱的买卖,比起我的买卖,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次,若说是江湖上的仇家跑来向他寻仇,倒也说的过去,一点儿不稀奇。另外,根据我得到的消息,那女子应该是单干的,没甚帮手。据说,一开始她打上门去时,手底下还是挺有分寸的,并没有太过。后来余大海动用了官家的力量,欲把她赶出扬州城,不想这一举动把那女子惹毛了,她见在城里的客栈呆不住,就干脆撤到城外,接连挑了余大海好几处码头,打伤、打残了他的许多手下。余大海叫苦不迭,又没有别的好法子,便只好叫手下的混混们暂时闭门不出了。”
他又幸灾乐祸地笑道:“嘿嘿,估计这一回,余大海可是要赔进去大把的伤药钱哟。”
而后,他心念一动,转问黄芩道:“对了,你问这个要做什么?”
黄芩道:“我就是随便一问。如果是私人寻仇,那就由她去好了。可如果是外地的黑道势力想找机会侵入扬州,恐怕随之而来的就是大规模的流血事件了,官家应该出动力量迅速扑灭才好。”
心里,他暗想:真是什么黑道势力搞的鬼,或许可能危及高邮,还值得想上一想,可听上去八成只是私人寻仇,看来不用再想了。
韩若壁以半是嘲讽半是挖苦的口气道:“拜托,黄捕头,你可是高邮州的捕快,哪有资格到这扬州府来指手划脚?”
闻得此言,黄芩夸张地仰天‘哈’了一声,故意道:“托你的福,我这高邮州的捕快不正打算到千里之外去指手划脚吗?这眼皮子底下的事情,真要是想管,又有何不可?”
韩若壁无奈一笑,道:“那好,你尽管去管吧。我可不像你那般无情无义,一定帮你一把的,没有二话。”
黄芩先是挑了挑眉毛,转而又无奈的叹气一声,道:“我管来做甚?江湖人天天争来斗去,打打杀杀,管也管不来,随他们去吧。打死一个少一个,打死两个少一双,都不是什么善茬,两败俱伤说不定更干净。我们还是快些吃完了好上路。”
之后,二人匆匆吃喝完了,就整理行囊,结了帐,打算离开‘平乐客栈’往码头上去。
到客栈门口时,二人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雨很小,并不怎么妨碍旅人赶路,而且雨线又细又密,随风扭动,如丝弦如牛毛,似飘似拂,令炎热的天气凉爽了不少。黄芩知道越是这样的小雨越容易在不经意间湿透人的衣裳,于是折回掌柜的处,拿出几个钱来买了一把旧的油纸伞,再和韩若壁合撑一伞出门去了。
走了快十多里地的光景,眼见穿过前面的那片松阴密杂的野树林,就能到达码头了,雨却越下越大,并且夹杂着炸雷和闪电。雨滴重重地、接连不断地敲打在伞面上发出的响声几乎连成一片。二人周围,不停地砸落在地的雨水激起的雾帘笼罩着万物,朦朦胧胧,重重叠叠,令人难以辨识清楚方向,加上脚下也是深深浅浅,泥泞不堪,且面对如斯滂沱大雨,一把油纸伞又明显起不到多大作用,于是,行路这件本来极为简单的事情就变得异常艰难起来。知道最好能找一处地界避雨,二人四下里一番张望后,总算发现不远处有一处建筑,但瞧得模糊,也不知是什么。稍后,被越来越急的雨声催促着,他们也顾不上别的了,赶着道儿往那处建筑的方向去了。
到了近前,二人发现那处建筑是一间财神庙。
这间财神庙门庭冷落,稍显破败,连个庙祝也没有,大门歪歪斜斜地敞开着,显是很久没有香火了。当然,韩、黄二人进来不过是为了避雨,只要庙顶不漏,也没什么其他可讲究的。
韩若壁几步窜上庙前被风雨侵蚀得或残缺、或塌陷的青石台阶,回头调笑道:“俗话说得好,拜冷庙,烧冷灶,交落难朋友,既然来到这里,要不要顺便给里面那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财神老爷施舍点香火钱,参拜一下,也好叫他保佑你我这一趟‘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茂达三江’?”
这时,黄芩已收了油纸伞,轻轻一纵身,跃至雨檐下,边抖落伞上的雨水,边回他道:“什么保佑你我,是保佑你一人吧。”
韩若壁嘻嘻笑道:“你我是什么关系,我生意兴隆,财源广茂了,还能亏了你?”
黄芩摇头道:“亏了我不要紧,只要不亏了你的良心就好。”
韩若壁伸了伸舌头,道:“有你在旁边管着,我的良心想亏也亏不了。”
抬头把财神庙的门脸打量了一下,黄芩‘啧啧’两声,道:“如此冷清、破败,里面的菩萨想必不怎么灵验。你一向不做亏本买卖,怎舍得把香火钱浪费在这处冷庙?”
韩若壁板起脸道:“你以为我是那种趋炎附势之徒吗?”
黄芩瞟了他几眼,道:“不是吗?”
韩若壁神气十足地笑了笑,道:“好吧,这其实只是个人的看法,和是不是趋炎附势一点关系也没有。要我说,烧香就该找此种没人来的冷庙。热庙里供奉的虽然都是大菩萨,但香客实在太多,你去烧香,也不过是成千上万名香客里的一名,显不出多少诚意,大菩萨对你也不会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而且,香客越多,就越不容易照顾得过来,等你有事求他时,搞不好他连你是谁都忘了呢。 ”
狡猾地笑了笑,韩若壁摇头晃脑继续道:“但是,冷庙里的小菩萨就不一样了。你想想,他们原本门前冷落,无人礼敬,你却很虔诚地去给他烧香,他当然会特别在意你。所以,同样烧一炷香,热庙里的大菩萨不甚在意,而冷庙里的小菩萨却认为是极大的敬意,当你有事求它时,小菩萨当然会特别照应你。再者,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保证冷庙日后不会兴旺起来,变成热庙,小菩萨不会变成大菩萨?如果有朝一日,冷庙变成了热庙,小菩萨变成了大菩萨,也会因为你在他们门庭冷清时给他们烧过香而对你另眼相看的。”
黄芩点点头,道:“虽然大菩萨的神通总要强过小菩萨太多,但你的此种说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而且,你既这么说,必定是常得小菩萨保佑的。”
言毕,他迈步往大殿那边逛了过去。
韩若壁正想缓步跟上,却听得大殿里传来一声女子的清叱:“好!若要我相信,脱下裤子给我瞧。”
这声音听上去冷静、坚决,似乎还带着股不可遏制的怒气。
黄芩不由停下脚步,心下‘咦’了一声。
韩若壁讶异暗道:白日青天的,居然要别人脱裤子,这是哪来的‘奇女子’?倒是有点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