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强盗去抢宝贝还要倒贴上古董?”韩若壁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高个儿女子回了句道:“哪有强盗还讲道理的。”
接着,她又解释道:“况且,我说的又不是强盗的‘抢’法。其实,是‘古脂斋’的当家人为了庆贺旧店重开,决定在开业的当天举行一钞鉴宝、换宝茶会’。有意参加的客人必须至少提供一件拿得出手的古董给大家鉴赏。会上,当家人也会拿出三件此前从未在‘古脂斋’露过面的传世珍品,与客人们一道鉴赏。期间,如果有谈得拢的客人,可以自由交换各自带来的古董。而那些原本就无意交换,或是谈不拢的客人也可尽情欣赏别人的宝贝。不过,‘古脂斋’保证会在茶会结束前,把拿出来的三件传世珍品交换出去,但一位客人只限一件。也就是说,三件珍品势必要换给三位不同的客人。”
其实,按道理讲,没见到‘古脂斋’的那三件珍品前,谁都没法子知道值不值得带上自家的古董跑去一趟,但是大家又都知道,这一次可是‘古脂斋’处心积虑重出古董行当的开山之举,势必要博一个满堂彩,开门红,是以,拿出来的那三件珍品毋庸置疑必是百年难得的传世之宝,加上老古脂斋铁铸的声名和几百年的资历,因是之故,只要是得到消息的行内人都会闻风而动了。
听到这里,韩若壁禁不住插嘴道:“照你这么说,如果某位客人带了三件古董去,并且每一件都比其他客人带去的古董要珍贵,此种情况下,难道‘古脂斋’也只能和他交换一件?”
高个儿女子道:“正是。”
韩若壁叹吁道:“看来,‘古脂斋’这一回是宁愿吃些亏,也要吸引更多懂行的客人前去了。不过,不下点血本也不成,虽说是老字号,但毕竟销声匿迹了好些年,怕是早被人遗忘了,也只有剑走偏锋,弄个特别的法子给老店重开造造声势,才能迅速地重塑旧望,振兴‘古脂斋’。”
“说得不错,估计当家人的想法也和你一样。”高个儿女子道:“因为机会十分难得,想同‘古脂斋’交换宝贝的客人、同行又实在太多,所以定是要抢破头了。”
先是指了指小厮怀里的包袱,再一指严大有身侧的包袱,她又道:“不过,像赵老爷这般带了好些个玩意儿去的,八成是抢破头也换不到的。”
她这话,赵老爷怎么听怎么梗得慌,张了张嘴,似是想辩说自己带出来的都是极为难得的珍品,但财不露白的道理他又不是不懂,更何况如此贵重的古董?是以真要说出来,又觉不妥当,一时间便如同老鼠钻进了风箱里,左右为难起来。
终于,他还是憋不住了,张口道:“姑娘又没看过我带的古董,怎知我换不到?”
高个儿女子笑道:“带再多古董去,也只能以一件换一件,若非你对自己的每一件古董都没甚把握,何至于带这么多?”
赵老爷不觉一怔。
高个儿女子接着笑道:“可见你带的古董虽多,份量却是不够,连你自己都未必瞧得上,别人就更是没法子瞧得上了,又凭什么换得‘古脂斋’的珍品呢?”
赵老爷瞪她一眼,道:“谁说我瞧不上?我件件都瞧得上,这么做不过是有备无患。”
然后,他小眼睛辘辘一阵转动,心头绕起了小圈圈,犹豫着问道:“姑娘,你对此事甚为清楚,可是和我一样,要赶去‘古脂斋’参加‘鉴宝、换宝茶会’?“
高个儿女子摇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要去早就该去了。别怪我泼你冷水,我觉得你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
赵老爷阴沉着脸,不再说话了。
待到日昳时,外面雨声渐小,赵老爷忙催着上路,于是他们一行三人又是背又是拎地先离开了。又过了一刻功夫,雨停了。韩、黄二人、向贤以及高个儿女按照事先商量好的一并去往码头,先找了个店铺,借来纸、笔,由韩若壁帮忙写了一纸退婚书,并因此得知这高个儿女子姓宫,名露白。向贤和宫露白看过后,均没甚异议,于是向贤依约在退婚书上签了名,摁了手印,而后把退婚书交给宫露白带回去给她爹。见事情已经处理妥当,向贤提出由他作东,请黄、韩二人好好吃一顿,算作答谢。黄、韩二人没有接受,赶着奔到码头上乘船去了。
按说,他们可以坐船往九江方向走,然后从南昌顺着赣州,南安,韶关这条大官道直下广东,但韩若壁刚从江西过来,按他素来不喜欢被别人掌握行踪的习惯,所以不愿意走回头路。至于黄芩,则是有些不放心韩若壁,怕他对‘古脂斋’的珍品起了心思,若是路过南安,说不定抽冷子就朝‘古脂斋’下了手,所以也有点儿不大愿意走这条路。而且,如是这般,一路上他们还难免要同急急忙忙往南安赶的黄蛉子等人遇上,介于此人着实碍眼,二人都不想再瞧见他,于是,经过一番合计,二人决定还是先乘船顺水去杭州,然后上岸转陆路到宁波,再或坐海船,或取陆路入广东。韩若壁没有坐过海船,是以也有借此机会尝个鲜的意思。
上船后,一路顺风顺水,平安无事,不几日,二人便到了杭州。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的游人醉,只把杭州做汴州。”此时的杭州早已没有了南宋时一国之都的尊贵,但街头巷尾车水马龙,行人商贩摩肩接踵,一派繁华景象恐怕犹胜当年。只是,对于这一切,韩、黄二人却无心观赏,完全没做逗留,一路行色匆匆,只顾着往宁波府赶,想尽快到那里找一艘海船南下往广东去。
可是,令他们没能想到的是,到了宁波后,跑遍了各个码头,却居然连一艘下广东的海船也找不见。
此刻正值午时,二人腹中饥饿,于是就近寻了间小酒馆进去,找了张空桌,放下包裹,解下腰包、肚包于桌边堆作一堆,点了几样饭菜充饥。
韩若壁边吃边抱怨着:“真是活见鬼了,这地界也不知兴的什么怪,竟连一艘去广东的海船也找不见。”
他本就无意掩饰,因而说话的声音挺大,正好被端着菜送上来的店小二听在了耳内。
店小二一面铺下碗筷菜蔬,一面道:“二位大爷不是附近的人吧,打哪儿来的?”
韩若壁随口胡诌道:“京师来的。”
店小二笑道:“北面的是京师,南面的也可称作京师,相差几千里地呢,不知大爷说的是哪个京师?”
韩若壁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以为他怪自己多嘴,店小二忙道:“小的是无意间听见大爷抱怨找不见海船,就猜测二位大爷必定是打远处来的,所以不知道本地的事儿,一时又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婆婆嘴,才追问大爷们的来处。全怪小的多嘴,大爷莫要在意。”
黄芩道:“这么说,那件事你是知道的?”
店小二点点头,道:“那位大爷说的事儿我正好知道。”
黄芩道:“那便说来听听吧。”
把胳膊上搭着的抹布往肩头上一甩,店小二口角利落道:“海上的船走得慢,风浪又大,晕起来更是让人恨不得把肠胃全掏出来,别说船客,就是船家自己也受不了,所以跑这种线路须得多吃许多苦,也就少有船只肯跑了,有些船主愿意跑也是以运货为主,运人只是顺便搭上的,大都不赚钱。”
韩若壁插话道:“但你们这儿的码头上可是连一艘运货的海船也没有啊。”
店小二道:“大爷莫急,我正要说呢。以前啊,为了生计,咱们这儿还有些船愿意在海上跑,靠来回倒腾些货物赚点辛苦钱。但近来南方和海外的一些商船经常装满了异国番邦的货物前来交易,咱们这边跑船的一看,在自家门口就可以做生意了,又何必还要辛辛苦苦地跑那么远,受那么多罪,于是,愿意跑海上线路的本地船只就越来越少了。其实,南方来的海船可是不少,只是二位来的不巧。就前几天,一大批南方过来的商船刚把货物卖完了回去,您二位要是想搭乘海船,怕要等他们下一趟来才行了。“
黄芩、韩若壁二人听言面面相觑了半晌,俱作声不得。
就在店小二转身准备离开时,黄芩叫住他,皱眉想了想,道:“你们这儿的码头上是谁在话事,怎会允许南方来的商船大张旗鼓的在本地做生意?”
原来,包括高邮州在内,各处的码头都一样,人来人往,龙蛇混杂,因此必然有当地黑道的魁首坐镇,而一般情况下,黑道都有很强烈的地方保护倾向,是不会轻易容许外来人在当地赚钱的。
店小二‘嘿嘿’笑道:“原来大爷也是晓得事理的。这事儿得两说了,一说,这类买卖都是他们倒给我们这里的大爷们,再由我们这里的大爷们转手倒出去的,赚得银钱绝对比他们还要多,自然不会断了自家的财路。在这一点上,他们还是很懂规矩的。二说,那些商船,说是商船,却并非普通做生意人的商人,个个都是强悍之徒,真要动起武来,说不定反而是我们这里的大爷们吃亏。”
黄芩道:“哦?有这么厉害?”
店小二道:“您是不知道,朝廷本来有海禁,不许造双桅以上的尖底大船,所以我们这边的船只,大都是些只能在近海边上走走的平底船,可南方来的那些商船却都是能够航行到远海的大船,比我们这里的船只厉害多了,听说船上还有不少武器。真要惹毛了他们,肯定是我们吃亏。说到底,那些商船,有钱赚的时候就是商船,没钱赚的时候说不定就成了海盗,统统是不好惹的呀。话说回来,那些商船也当真是神通广大,带来的那些象牙、玳瑁、翡翠什么的最为抢手,只要接了他们的货,一倒手就能翻着翻的赚银钱呀。”
韩若壁突然间来了兴致,道:“哈,原来还有如此好赚的买卖。”
店小二越说越来劲,道:“好赚,绝对好赚!好多人都眼红呢。就因为瞧见他们靠倒来那么些奇怪的货物发了财,甚至码头上的一些青皮混混们都动了心,反而上了他们的船,到他们那里寻找发财的机会去了。本来有个安徽过来,经常在我们这里讨点剩饭吃的小混混王小乙,才十几岁,毛都没长齐,我们平时都喊他小安徽,现在已经许久不见他来讨饭了,听说是上了船,跟着船队去南方了。”
韩若壁佯作惊讶问道:“你说的这些不都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走私行径吗,难道你们这里的官府不管?”
店小二满不在乎地说道:“官府?他们怕也指着这行径发财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光靠俸禄,不饿死他们才怪。”
目光在二人身上转过一圈,他又笑道:“我瞧二位大爷都是冲州撞府的主儿,怎会不晓得这个道理?定是寻话消遣小的啦。”
黄、韩二人相视一眼,韩若壁板起脸,做出一副豪爽模样,道:“小二哥当真好眼力。来,坐下说话。”
转头,他憋住笑,又冲黄芩低声道:“原来去了那张皮,在别人眼里,你和我没什么区别,也不过是冲州撞府的主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