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黄芩的注意力全在店小二说的话上,对他的话便毫不在意了。
见他叫自己坐下,显是瞧得起自己,店小二当即坐下,同时谈兴大起,愈发滔滔不绝起来,道:“二位大爷可知道,这全天下珠宝行里的象牙至少有一半就是从我们这里倒出去的。前阵子,我们这里还因为象牙买卖闹出过事儿,双方都动了武,还见了血呢。”
此时,没有新客人进门,各桌的食客都在吃食,暂时不需人招呼,因此,柜台后面,提着笔、拨着算盘珠,正埋头算账的掌柜的也就没留出一只利眼来盯着店小二,不准他偷懒了。
韩若壁追问道:“什么事儿?”
店小二说得起劲,口沫横飞道:“武当山上的‘武当派’你们总知道吧?“
韩若壁‘呸’了一声,忍不住笑骂道:“你这个小厮,说你胖你就喘,吹起牛来一点儿也不着调!”
店小二眉毛一拧,眼睛一眨巴道:“我还没说什么事儿,你怎么就说我吹牛啊?”
韩若壁道:“只要是在江湖上走动的,有谁不知道‘武当山’的?当年,永乐爷在全天下征用了三十万工匠,花了十几年功夫,给武当山修了金顶,‘武当山’上的道长们可是有朝廷出银子养着的,那些个什么长老啊、真人的都是正六品提点!你若想告诉我那些‘武
当山’上的真人们跑来你们这儿,为了争夺象牙买卖和别人打打杀杀,不用说,肯定是胡吹大气。”
店小二面上红了红,干笑了两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外地的一家古董铺子派了几个人和一个武当山的俗家弟子一起来收象牙,同我们这里的老大--‘海龙王’周老爷子起了冲突,听说伤了不少人,连周老爷子的四儿子也受了点儿轻伤呢。”
黄芩听言,摇头道:“你这话更是扯得没边没际了,若说是珠宝行来你们这里弄点走私的象牙回去,做成首饰高价卖出去,倒还情有可原,一个古董铺子来买象牙做什么?”
店小二脸胀得通红,不服气道:“这可不是我瞎说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儿。我哪知道那个古董铺子买象牙回去要做什么?也许人家铺子里有能工巧手,所以买点儿象牙回去做些仿冒的象牙古董蒙人呗。这年头,什么人没有呀。”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他还仔细回忆了一下,道:“对了,那个铺子的名字挺怪的,我记得叫什么......‘古脂斋’。”
黄芩、韩若壁齐声惊道:“‘古脂斋’?!”
店小二倒是被他们俩吓了一跳,道:“怎么啦?”
与黄芩对望了一眼,韩若壁笑道:“没想到‘古脂斋’明里买卖古董,暗里却走私珠宝,倒真是生财有道呀。来来来,小二哥,你且把这件事和我们说道说道清楚,一会儿,我加倍赏你银子。”
这之后,经他细细问来,其实那个店小二也不知道太多事情,只知道前阵子,‘古脂斋’派了一些人来收象牙,听说收到了一批成色非常好的货。可当地的大爷,堪称宁波地方一霸的‘海龙王’周老爷子也想要那批象牙,于是两边起了冲突。‘古脂斋’的那拨人里有个用剑的后生,武艺非常了得,连伤了周老爷子这边好几个高手,后来,有人认出他的剑法是武当的剑法,才知道原来他是武当的俗家弟子。
黄芩、韩若壁听罢不由心道,这个重新开张的‘古脂斋’还真是有点儿让人捉摸不透呢。
这时,有客人上门了,店小二还在意犹未尽地说道着,掌柜的立刻从柜台后跑出来,连骂带撵地把他赶去招呼客人了。
稍顷,韩若壁眼珠乱转了几转,悄声对黄芩道:“你说咱们在扬州碰上的那个大财主赵老爷,会不会拿自己辛辛苦苦收来的真宝贝,换了‘古脂斋’用新收去的象牙仿制出的假古董?”
黄芩没好气的回道:“你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早知道这里找不到海船,我们就该从九江走官道去广东,现在再从陆路过去,可要远上不少了。”
韩若壁干咳了两声,苦笑道:“这谁想得到啊?你不是也没想到嘛。其实,我的本意是想和你一道儿领略一下海上的风光,谁知道会这样呢?算了,反正我们也不怕狼虫虎豹和剪径的强人,而且都带了睡具,不必担心赶过了宿头,就全力加紧赶路,走到哪儿歇到哪儿吧。如此,准误不了事的。”
结账离开酒馆时,韩若壁特意赏了店小二一两银子。
此后,二人饥食渴饮,晓行夜宿,从陆路往福建走,打算越过福建到广东境内的归善县去。
去归善县是韩若壁的意思,因为那里有一个很小的‘北斗会’的联络点。早先,韩若壁已将这个联络点的位置和联络方式告诉了王守仁,一方面是方便王守仁与自己联络,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测试,如果之后那个联络点很快被官府端掉,王守仁便不再可信了。而‘北斗会’在广东一带本来就没有什么势力,所以这个联络点一直是可有可无,即使被端掉也不至于对‘北斗会’产生很大影响。
岭南的夏日不但炎热,而且又湿又闷,在这样的天气里赶路着实是一种折磨。
这日,二人已到了福建的汀州府地面。晌午刚过,天闷得厉害,韩、黄二人赶了半日路程,全身都黏黏搭搭的,眼见身前大山抱小山,深谷套浅谷,重重叠叠一片,也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能找得到将息打尖的地方,二人愈发感到疲惫不堪。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马蹄声声,来了一行人。
黄、韩二人都只长了两条腿,自然跑不过四条腿的骏马,是以,不一会儿功夫就被后面的那行人赶上并超过了。
来的是三个人,三匹马。
三匹马,一白二黑。中间的白马全身雪白一片,鬃毛亮如银丝,显是大宛的良驹。
马上三人,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虽然衣着各异,但俱是肩宽背阔、身强体壮,且腰间不是悬着刀,就是挂了剑。
越过黄、韩二人身边时,三人在马背上不约而同地侧过头,将目光扫向黄、韩二人,看上去十分警觉。只瞧他们目光炯炯,眼中精芒难敛,就知定是内外兼修的好手。那骑在白马上的为首之人先是拿眼光扫过韩、黄二人,又把目光落在了韩若壁腰间的佩剑上。之后,他狠狠地盯着韩若壁的佩剑瞧了好几眼,向左右的二人使了一个眼色,三人便齐抖缰绳,催马快速超了过去。
见三人走得远了,韩若壁才面露不悦之色,道:“那三个骑马的都携刀带剑,眼神不善,看起来手底下颇硬,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黄芩忍不住哈哈笑道:“估计这会儿,那三人也在心里想着:‘刚才那两个走路的携刀带剑,眼神不善,看起来手底下颇硬,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韩若壁也乐了,道:“说真的,这一路最大的失误,就是没准备好马匹,可苦了咱们的两条腿了。等到了前面州府里,说什么我也要找个卖马的地方,买两匹好马来骑骑。”
黄芩‘嗤’的一声,取笑他道:“这一路上你叫唤着要买马,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说得不烦,我听得都烦了。”
韩若壁恨恨然道:“想想就来气,咱们走了许多地界,却居然连匹像样子的马都买不到。路过的地方,就没几个卖马的点儿,有的还都是些歪瓜裂枣,可气的是价钱一个比一个叫得高,当我们是冤大头呢。”
却原来,北方水少地多,行路主要靠马,而江南却是水乡,水路纵横,行路主要靠船,是以很少有马匹卖。而再往南来,山多岭多,官道修得也不如北方好,当地又不产马,是以韩若壁这一路总也买不到称心的坐骑。对此,黄芩倒是无所谓,韩若壁则抱怨个不休。
歪头瞄了他一眼,黄芩笑道:“谁叫你穿得这么好,一看就是不在乎钱的,不拿你当冤大头,拿谁当冤大头?”
韩若壁一边把头往黄芩脑袋边上蹭,一边嚷嚷道:“谁说的?明明你的头比我的大。不信,来啊,咱们比一比。”
二人笑闹了一阵。
又往前走了一段,刚过了一个弯口,就看见路边有个供往来行人打尖歇脚的小客栈,门前挑了一面招旗,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五个字:“乱云不过山”。
这五个字可能出自客栈老板之手,实在乏善可陈,韩若壁瞧得直摇头。
这时候,离客栈门前不远的地方停有一辆长程的载客马车。看车头的朝向,应该是往韩、黄二人来时的方向去的。
此种马车是来往于较大的州府的集市间的主要交通工具,一般由三到四匹马拉乘,一次大约能坐十几到二十人,因为造价昂贵,都是由一些极具实力的车马行经营的。
车前的四匹高头大马看上去很是雄壮,毛色油光水滑,一个车夫模样之人正拎了桶水来到马车边,打算饮马。
韩若壁不禁眼前一亮,撇下黄芩,疾步来到车边。
不待韩若壁说话,那车夫抬眼瞅了他一下,道:“别瞧了,我这一趟车已经坐满了,只是在这儿打个尖,饮个马,马上就走。”
韩若壁打了个哈哈,道:“我和你不是一个方向,并非要坐你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