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壁道:“那莫非是文人的书斋、草屋?”
掌柜的稍显不耐道:“瞎说,人家好大一座庄园,什么书斋、草屋的。”
“原来是庄园啊。”韩若壁道:“好好一座庄园却叫什么‘庵’;明明岭南一带冬短夏长,终年不见霜雪,却替庄园取名‘朔雪’,还真是怪异。”
拿芭蕉扇的把子挠了挠脑袋,掌柜的道:“本来那名字已叫了许多年,不觉有什么怪异,今日听你一说,倒觉怪异起来。”
此刻,在外面吃完了食的车夫们正好要穿过前堂,到里面的灶房送还空碗闲筷。一伙人经过三人身边时,其中一人忍不住插嘴道:“这事儿我知道。早先,那座庄园根本没名字,直到多年前现在的主人买下它,大肆改建后,才给它取了名字。听替‘朔雪庵’做牌匾的那个老孙头说,‘朔雪庵’这个名字是新主人为了纪念死去的婆娘取的。”
韩若壁心道:原来是这般。看来,那位主人对妻子极为衷情,以至于妻子死后还念念不忘,以居所的名字纪念她。
掌柜的显然也是头次听闻,问道:“难道他那婆娘名叫‘朔雪’?”
那个马车夫似乎也不能肯定,只道:“应该是吧。”
掌柜的疑道:“这名字实在怪了点儿,听起来不太像一般人家会给女儿取的名字。”
另有一名三尖八角,猴儿似的马车夫也跟在一边听闲话。这时,他不屑地舔了几下碗底的残渣,道:“什么纪念不纪念的,那种有钱人,嘴巴上说纪念,调过头随便就可再娶三个五个。”
先前的那个马车夫笑他道:“说的是你自个儿吧,年前才死的婆娘,年后就又娶了一个。你要是有钱啊,娶七个八个都不一定知足。”
猴儿似的马车夫得意地笑着气他道:“我就是不知足,你呢?勒紧裤腰带,也攒不到娶媳妇的钱,还是安心守着你那瞎眼的老娘过一辈子吧。”
先前的那个马车夫果然气得不行,举起碗,就要朝另一人兜头盖脸地砸过去,被掌柜的喝止了,掌柜的又骂了另一人几句,之后挥着扇子赶他们进去了。
稍后,韩若壁问掌柜的道:“这么说,你的这些马都是从‘朔雪庵’买来的?”
掌柜的道:“我的马多是派人专门从北方的马场买来的。”转而,他又道:“不过,有一回派去买马的人在路上临时出了事,马运不回来,我实在没法子,就去求‘朔雪庵’的主人,好说歹说,总算从他那里买了几匹回来顶用。“
韩若壁道:“听上去,那位主人不是卖马的吧?”
掌柜的点头道:“他是个商人,因为喜欢马,自己圈养了一些,你若是和他谈得投机,可能不用银钱,他随便也能送你两匹骑走。”
微微沉吟,韩若壁问道:“他就住在西郊?”
他不想白跑,因而问得仔细。
掌柜的道:“其实,他在城里还有一座大宅,但很少过来住,估计是喜欢清静,因而多数时候确是住在西郊的‘朔雪庵’里。”
之后,韩、黄二人谢过掌柜的,就出了城,往西郊而去。
连城县的西郊少有人迹,因此颇为僻静。
时值正午,黄、韩二人身处的这片柳杉林的遮荫效果已算不错了,无奈天顶上那颗火球似的烈日却不肯放过枝叶间任何一处细小的缝隙,不依不饶地将毒辣辣的阳光挤进来,硬是晒得人皮肤发烫,脑袋发晕。
按照‘董记车行’掌柜的所指,二人又往西行了一程,但见绿树掩映间闪出一片黑瓦灰墙来。
韩若壁当即朝那个方向加快了脚步。
行至二十丈开外处,二人已清楚地瞧见了那座孤零零的庄园的全貌。但见敞开的大门左右各立有一头镇宅护院的石狮,门额上挂着黑底白字的匾额,上书‘朔雪庵’三字。
韩若壁笑道:“错不了,就是这儿了。”
说罢,他便疾步往大门去,可黄芩却冷不防一把拉住他的手,硬生生地把他的人给顿住了。
韩若壁诧异不已,回头问道:“怎么?”
黄芩面色沉凝,道:“血腥味。”
对于这种味道,他向来十分敏感。
韩若壁顿时警觉,仔细嗅了嗅,皱眉道:“确实。”
刹时间,二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朔雪庵’敞开的大门处。
耀眼的日光下,门口那两头石狮周身泛着白光,格外狰狞,仿佛下一瞬就会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以利齿咬断人的颈项一般。而那扇从中间往两边打开的朱漆大门,则如同怪兽的血盆巨口般阴森恐怖,仿佛随时准备把来人吞没。
淡淡的血腥味就是从门里传出来的,莫名令人生出一股惊恐的冲动。
“会不会是庄子里在宰杀牲畜?”韩若壁不确定道。
黄芩冷声道:“听动静不像。”
一般宰杀牲畜要人手捆绑,要人手放血,还要人手煮开水等等,总之必须很多人一起忙碌,因此动静必定不小,可这会儿庄园里面分明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韩若壁低声道:“进去看看。”
黄芩点头,同时道:“行事小心些。”
二人谨慎地慢慢走近,到了门口时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在门前静听了半晌,并没有听到里面有甚响动,黄芩率先抬脚跨过门槛,进入庄园。
韩若壁恐他有失,紧随其后。
偌大的前院里,除了左边的一株木棉,和右边的一株鸡爪槭,再无其他遮挡,焦金流石的日头直直照射在中间大青石铺成的道路上,即使隔着快靴也能感觉到从地面不停涌上来,炙烤着脚底板的阵阵热浪。
在院子里稍作停留时,黄、韩二人听不见任何声息,也没有瞧见什么值得注意的人或东西。
忽然,“剐!剐!剐!......”几声令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的叫声从他们头顶上传来,吓了他们一跳。二人陡然望去,原来,不知从何处飞来了几只白脖子黑老鸹,扑扑棱棱地在院子上方飞了一圈后,落在了那株鸡爪槭上。
血腥的气味更重了,而且夹杂着一股腐臭。
越过前院,二人又穿过空无一人的宽敞大厅,来到了内宅的花园里。
花园里有一个不大的荷花池。池中,一株株荷花挺出水面,有红有白,开得极为艳丽,并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幽香,可黄芩和韩若壁却只能闻到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若放在平时,对于贸然闯入内宅的两个陌生人,庄里的庄丁、护院早就该出来阻拦、询问了,可眼下,这里连半分人气都没有,只剩下死亡一般的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