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广东这地界,当真是盛夏的天,孩儿的面,一日三变脸。
暴雨,来势汹汹,天地皆霾。
瞅见前面正好有一处避雨亭,二人连忙打马奔驰了过去,马蹄溅起泥水无数。
这座避雨亭,顶部呈八角形,整体为砖石结构,表面看上去斑斑驳驳,坑坑洼洼,较为破旧,应该有些年代了,正前方的亭额上有一块已经被风蚀雨侵到字迹不清的匾额,勉强可以瞧出‘一丈波亭’四字。
亭子旁边有一座用竹子搭建的雨棚,顶上摊着雨布,里面钉着几根木桩,上面栓有几匹马。看来是临时的马棚,以供过往路人歇马使用。雨点落在雨棚上,发出急促的‘噼里啪啦’声。
到了跟前,黄芩和韩若壁将黄膘、紫骝马栓进雨棚里,然后快步往‘一丈波亭’去了。
这座亭子的占地面积挺大,里面横横竖竖地放着五张桌子。
按理说,这些桌子也不算小了,虽然并非可以坐得下七、八人的大方桌,但只坐三四人的话,总是没甚问题。可此刻,每张桌子上却不多不少都只坐了一人。因是之故,黄芩和韩若壁走近亭子时,就发现已经没有一张空桌能够落座了。
再仔细看,这五张桌子大约被放置成两排,前一排三张桌,后一排两张桌。后一排的两张桌子边还有块空地,放着些炉子、水壶、茶杯、碗盏等物件儿。亭子后面还有一间简陋的木屋。
想来,定是有人把这座老旧的雨亭利用起来作为茶亭,卖茶水给过路的行人、客商赚银钱了。不过,这会儿经营茶水生意的老板不在亭子里,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后一排,左面的一桌,坐着一名非常打眼的汉子。此人身高体壮,光着两条膀子,显露在外的双臂上肌肉块块隆起,青筋必现,连血管都似乎要凸爆出来一般,一看就知必是膂力过人之辈。他的面目着实吓人不浅,左边的嘴角到面颊中间有一道可怕的伤疤,乍看上去就好像嘴巴往左边豁开了两寸有余,恐怖之极。以伤疤的情况看,他的嘴角应该被利刃划开过一道长长的口子,直抵面颊,后来用针线,以很粗糙的手法缝合起来了,才留下了这样一道可怕的伤疤。
显然,光看他的一张脸,就不会有什么人想过去和他分享一张桌子了。
他的手边放着一个酒葫芦,面前的桌上铺有一张油纸,油纸里摊了许多酱肉。他正一口酒,一口肉吃得快活。不过,瞧他捡起肉片往那张半缝合的、张开的、诡异的嘴里塞肉,就让人不寒而栗。
此人毫不关心身外之事,自顾自地吃喝着,连作为陌生人的黄芩、韩若壁已行至亭子口了,也只是引得他稍稍抬起头来瞄上一眼,转瞬就又低下头,继续专心吞酒啖肉起来。
距离此人不远的右边一桌,坐着一位身材瘦小,却顶着个超级巨大的脑袋瓜的家伙,看起来头重脚轻,上大下小,有点儿像根豆芽菜。他的面皮黑黄,天生一双三角眼,而且眼泡肿胀,相貌很是猥琐。这会儿,他正双手握住一只茶杯,一面
轻轻地摩擦着杯身,一面拿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黄、韩二人。
他的桌子上打横放着一根弯弯曲曲、闪闪发亮的银钩。银钩又粗又长,寒光迫人,通体为精钢打造,而且单看表面的光泽,就知铸造此钩的钢料品质极佳,绝非寻常凡铁。
这等人物,纵然是在闹市的酒肆里,想独占一张桌子的话,也是没有人敢多罗嗦一句的。
除了后面的二人,占据前面一排的三张桌子的三人想来也绝非善类。
左首的一人,看不出身上带了什么武器,穿着一件寻常书生的灰色长衫,刚才还拿着一本书在读,似乎是个书生。发现黄、韩二人出现在亭子口时,他放下书,露出一张黄白色的脸。这张脸上的五官很是端正,如果不是脸的长度比别人长了不少,倒也称得上一表人才。只可惜那张马脸破坏了他的五官给人的整体印象。这人的眼光散漫,不像是内家好手,太阳穴也平平的,不见一点儿突起。但是,当他无意识地翻动眼珠时,眼白的下方隐隐泛出一片紫色的、像是眼底出血一样的斑纹。无论什么时候,他的眼角始终带着一股不屑之意。
右首一人,却是个女子,穿一身亮蓝色的罗裙,皮肤的颜色稍微有点儿发黑,容貌寡淡,谈不上美丽,也不至于丑陋,顾盼之间还算有几分姿色。她瞧人的目光大胆老辣,一望而知是经常跑江湖的。她的腰间系有一条又宽又长的红巾,质地颇为奇特,上面还点缀着一道道闪着光亮的金线、银线,看起来很是华美。
当中的一人年过六旬,身形中等,样貌一般,衣着打扮什么的都非常普通,本来应该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但黄芩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上了年纪,但他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炯炯有神,并且眼里还透着一股野狼般的凶狠。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把长剑,剑鞘、剑柄都是黑乎乎的,丝毫不起眼。
但是,剑的长度却很是特别。
这把剑,只有二尺出头的样子。
原来,所谓‘三尺长剑’,所以,一般的长剑,长度都要有三尺,或三尺以上,有时甚至可以达到四尺长短。短于二尺的,就是短剑了。
他的这把剑,二尺有余,又不及三尺,长度较为尴尬,因而既非长剑,又不算短剑,令人一见之下便觉颇不寻常了。
直到这时,黄芩和韩若壁也没有走入‘一丈波亭’,只暂立于雨檐下,面朝亭内,由着檐上淌下的雨水打湿了后背。他们瞧望着里面的五人,心里不免一阵警惕: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雨亭,居然来了这么些个江湖人。
这一路,他二人行事算得谨慎了,毕竟明知已经成了活靶子,凡事自然要小心一点儿。
这时,亭子后面的木屋里走出一个老头儿。
这个老头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因此身上的粗布衣裤显得空荡荡的。他一手抖抖豁豁地打着一把油纸伞,另一手端着一盘肉干。因为低垂着头,所以瞧不清面貌,但可以瞧出他的背有点儿弯,头发乱糟糟的像个老鸹窝,手指僵硬弯曲得好像鹰爪。老头儿迈着颤危危的步子,往雨亭里来。
看迈步的姿势,这个老头儿可能有中风的毛病。
进入雨亭后,他放下伞,改成双手捧着那盘肉干,一面走,一面喉咙里好像总有一口咳不出的痰一样呼噜着,道:“客官,您要的肉干来了。”说完还转过头去,压抑地咳嗽了几声。
马脸书生闻听,点了点头。
看来,肉干是他要的,这老头儿应该就是在此地经营小食、茶水生意的老板了。
只一小段路,他却走了好一会儿。
经过那个‘大头’跟前时,‘大头’忽然伸手抢过食盘放在了自己桌上。
他‘嘿嘿’奸笑道:“看你走得辛苦,我关照一下,这盘肉就先给我填肚子吧。”
马脸书生闻言,脸色更加黄白了。
老头儿迟疑道:“这......不太好吧......是那位客人先叫的。”
一指老头儿,‘大头’双眉别起,小眼一瞪,不耐烦道:“什么先叫后叫的,你再切一盘给他好了。”
马脸书生侧过身,冲‘大头’翻了个白眼,道:“怎的你那么大一颗脑袋,脑仁却少了一调羹?没人教过你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吗?”
想来知道对方也不好惹,‘大头’换了副嘴脸,哈哈笑道:“不就一盘肉嘛,我肚子饿得慌,你让我先吃了又怎样?都说书生肚肠细,胸次狭,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不等马脸书生发作,他仍旧笑脸相向道:“大家是一条道上的,权当交个朋友吧。”
马脸书生冷冷道:“你占便宜,我吃亏,朋友不是这么交的。”
‘大头’爽快道:“那么,你那盘肉的钱,等下我替你一起付了,这总成了吧。”
不等书生回答,他已抓起几块肉干吃了起来。
老头儿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惹不起他们这种人,便磕磕绊绊地往后走,准备给书生再切一盘肉干来。不过,以他一步一蹭的速度,要走出‘一丈波亭’还要有一会儿了。
见自己叫的吃食已经沾上了别人的口水,书生当然不愿再要了。他没再说什么,但眼白下方斑纹的颜色变得深了一些。
黄芩瞧在眼里,暗想:这人已然动了怒气,瞧他眼白的变化,应该是习练某种怪异邪门的内功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