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直对望了一眼,许老大面上挂起假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能瞧的,来的是我们生意上的一个伙伴,以前在海上一起做过几笔大买卖,双方都很是愉快,这次,他又是来谈买卖的。”
说话间,就见二十几个身着黑色短褂、短裤的大汉排着队,从跳板上一个接着一个跃下,并在岸滩前以守备的形式排成了两列,一眼望去,个个都是都训练有素,精悍骁勇的模样。稍后,另有三人先后从跳板上缓缓走下船来。
韩若壁一面往上张望,一面故作好奇道:“排场不小啊,什么人?”
许老大道:“说了你也不认识,他叫宋素卿,经常在江浙一带的海上做买卖。”
当韩若壁的目光落在三人中的最后一人面上时,不禁愣住了,差点儿脱口而出道:怎么会是他?
☆、第43回:似敌非友只因嫌隙早生,不辞万里总为钱权交易
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人身材颀长,一身利落的劲装短打,长着张娃娃脸,模样颇为俊秀,不是江紫台,却是何人?
瞧见江紫台,黄芩也吃惊不小。
一边走下跳板,江紫台一边举目四顾,当他的目光落在黄、韩二人身上时,面上也禁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右颊的肌肉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
显然,和黄芩、韩若壁一样,他也没料到能在这里遇见“故人”。
不过,除了江紫台外,从跳板上下来的三人里还有一人似乎也在注意黄芩。
只见,这人脑袋上的发际线明显后移了不少,嘴角处隐约显出一道道皱纹来,看样子至少有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了,但即便如此,他的样貌仍十分出众--瓜子面庞,修耳悬鼻,一双残月般纤细的眉毛,两只葡萄样圆溜溜的眼睛,想来年轻时必是个神清骨秀的俊俏角色。本来,走下跳板时,他还是一副旁若无人、意气自若的样子,但在无意间瞥见黄芩后,便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锁定在了黄芩的身上。与此同时,他的面色变了变,轻吸了一口气,目中似有疑电一闪而过,象是在怀疑什么,又象是在确定什么,但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十分短暂,因而不是非常明显。
旋即,他移开目光,恢复了神气。
紧跟在他身后之人,看上去和他年纪相仿,面皮蜡黄、疏眉薄唇,就长相而言十分不精神,但面上却是一副神采奕奕,精力十足的表情。
等前面的三人都走下跳板后,第四人才出现在跳板的另一头。
但见,这人身有残疾,只得一只手,瞧脸庞眉眼分明有几分相熟,却原来是被黄芩斩去了右手的冯承钦。
又是黄芩、韩若壁的一个‘老相识’!
黄、韩二人瞧见了,适时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一眼瞧见站在下面的黄芩,冯承钦惊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从跳板上摔下来,同时,断腕处早已愈合的伤口也好像突然间隐痛阵阵起来。
首先开口发话的是江紫台。
他冲黄芩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道:“怎的黄捕头不在高邮州守卫四方,却跑到这海角天涯来了?真是奇怪。”他的声音带着点儿闷闷的胸音,显得颇是不自然。
许老大等人听言,都吃了一惊,转头瞧向黄芩。
那个先前注意到黄芩的陌生人听言,脸色微微一变,继而又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听江紫台一口说破了自己的身份,全然不顾自己行走在外需要掩饰身份的需要,黄芩立感不快,反唇相稽道:“是啊,我一个州府小捕快,东奔西颠的,其实无奈得很,不过,这也是职责所在,没甚稀罕的。倒是江公子,令尊江将军手握天下兵马大权,位高权重,你怎的不在京师福地辅佐他,却跑来这海上受苦受累?这才真是奇怪吧。”
作为反击,他也一语道破了江紫台的身份,如果这一回江紫台还想和上次在高邮时一样,以江湖人的身份混淆视听的话,就难免要被当场揭穿马脚了。
不过,黄芩没料到的是,他的这一举动,不但没能坏了江紫台的事,反而在无形中帮了江紫台一个大忙。
许老大闻言,更加诧异了,诧异中还带着一丝惊喜。他插话进来道:“哦?你们居然认识,这真是太巧了。江将军?可是那位威名远播的四镇兵马统帅江彬江将军江大人?难道这位公子竟是江大人家的公子?”
王直则侧目望向黄芩,讶道:“捕头?原来你竟是朝廷的捕头?”
看来,比起江紫台,他更在意黄芩的身份,这也许是因为早先黄芩说的一些话对他很有触动,所以才下意识地更在意黄芩了。
江紫台哈哈笑道:“他确是如假包换的高邮捕头,只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转而,他直视黄芩道:“除非有海捕文书,否则黄捕头是不该离开高邮的,不是吗?”
黄芩上前一步,‘嘿’了声,道:“上一回,刑部一声令下,我便不得不千里迢迢奔赴关外查案一事,莫非江公子已然忘记了?”接着,他又冷笑一声,道:“是了,江公子一定是忘记了,否则怎会和当时押解的犯人成了一伙的。”话到这里,他拿眼睛狠狠地盯了冯承钦一阵。
此时的冯承钦神色如常,面露微笑,似乎黄芩那锐利如刀、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对他全无半分影响似的。
转头瞧了眼冯承钦,江紫台尴尬地笑了笑,道:“关外一行,黄兄行事干净利落,家父极为赞赏,还常向我提及若非黄兄无意于庙堂之间,前程必定不可限量。呵呵,不知这次黄兄又是为了何事万里迢迢地来到此地?难道又是刑部下了什么命令?”转瞬,他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道:“可是,怎的我在京师时,却不曾听说啊。”
不待黄芩应答,韩若壁已‘嘻嘻’一笑,道:“虽然令尊大人神通广大,但朝廷上每日间的公务繁杂,也不至于每件事情、每个命令都能过江公子之耳吧。偶尔有那么三、五桩江公子没了解到,不曾听说的公务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又有什么稀罕的?”
黄芩淡淡一笑,也道:“反正此次我们不是为了‘五龙船’而来,所以和江公子要办之事定是不相干的。”
听他们一番你来我往,虽然表面还算客气,但俱是语气不善,言含讥讽,许老大一时之间只觉糊里糊涂的,也弄不清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了。他只知道其中一方是当今炙手可热的权臣江彬的公子,另一方则是高邮州的小捕快,两方都是有朝廷背景的人。
按说,虽然自称是在海上做买卖的商人,但许老大的‘五龙船’做的多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买卖,其间也不乏掳掠船只的勾当,所以仍属海盗水匪一类,以这样的身份,‘五龙船’本不该同有朝廷背景的人打交道,但他们在海上横行已久,而且像包器那样的朝廷官军也照样和他们交往频繁,是以倒也不惧。
这时候,刚才那个注意过黄芩的中年人接过话头,打着哈哈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江公子的旧相识。这样也好,我正头疼着如何令许老大相信咱家的话呢。”奸滑一笑,他又对许老大道:“若是我对许老大说,请来了一位想和‘五龙船’做买卖的贵客,而这位贵客就是当今权倾朝野的江彬江将军的公子,只怕许老大反倒不信了呢。”
原来,此人就是在江浙海域上做买卖的、有名的剧盗宋素卿。
宋素卿做的买卖和许老大等人的没甚区别,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许老大的‘五龙船’多和佛朗机人打交道,而宋素卿则常做大明与倭国间的海上贸易。
许老大呵呵笑道:“宋船主真是会说笑。宋船主威震双屿岛,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宋船主说的话,素来一言九鼎,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不相信?查兄弟,你是宋船主的左膀右臂,你说是也不是?”
跟在宋素卿身边的那个面色蜡黄、疏眉薄唇的中年人笑着应付道:“许船主客气了。”
此人名叫查良凡,是宋素卿船上最重要的一名管事。
双手一拍,许老大道:“大家站在这里,说话多有不便,来来来,还是到我们‘五龙船’上详谈一番吧!”
说罢,他一摆手势,立刻有一队喽啰上来,将宋素卿等几人引上了已经搭建好的、往停泊在另一边的‘五龙船’上去的跳板。
看来,他们是要在船舱里商谈生意了。
许老大一面迎客,一面在心里寻思着:既然姓黄的是高邮州的捕快,那有没有可能是朝廷派他来对付‘五龙船’的?
转念,他又想:不应该啊,朝廷若是想动我们,大可调用附近的水军,怎么可能从高邮州找个捕快过来,可见此种假设实在不合情理。另外,姓黄的他们认识江彬的儿子这件事,不太像是事先准备好的,而且姓黄的二人看起来也不像是演双簧的托儿......哎呀,这件事儿还真是蹊跷得很。不管了,就暂且先听他们有何计较,一切小心为上,只要凡事别急着做出决定就成。
想罢,他冲王直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