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孟虞颔首,看看四周,继续往前走。又过了片刻,他见季云崔不再出声,只能继续主动追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季云崔踢踏着脚下石子,耸耸肩:“自然是此事已经暴露了呗。”
说完,他又看沈孟虞一头雾水的样子,对他这般不开窍的表现算是服气,只能耐心地将其中细节一一说予他听。
他无奈道:“你可是又劝人家姑娘家行走天下、云游四方了?我听说那谢娘子回去后天天嚷着要出门,谢国舅被她气得上火,骂了谢勤之一顿,也不奇货可居了,直接唤了那帝京最有名的冰人上门,请她到处为这位千金说媒。”
“这不,前天还说到我们国公府上来了,若不是季云巍那小子早有婚约,我爹或许都要觍着脸为他的宝贝儿子递上八字呢。”
沈孟虞听了季云崔一番解释,有点明白过来。
只是对于在栖玄寺劝说谢茹一事,他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下意识地就想要辩解。
“我也只是好心……”
“得得得,我当然知道你是好心,但并非所有女子都是雀儿,想飞就飞。”季云崔熟悉沈孟虞脾性,一听他的语气,便晓得他想说什么,忙不迭地摆摆手,出言打断。
他甚至还好心地为沈孟虞举了个例子:“人家娇滴滴的美娇娘出个门都要折腾上半天,走一里路便要停下来休息半个时辰,你让她们离家远游,恐怕比请当今圣上泰山封禅都麻烦。你的好心啊,不合适!”
“……”季云崔说得头头是道,沈孟虞听在耳中,缄默下去。
他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不仅未曾救人,反而让人更加深陷苦海,这是他不曾想过的结局。
“不是所有女子,都有你这般的兄长,”过了半晌,沈孟虞再度开口,他抬头望向头顶那一轮天心孤月,无奈叹息一声,“是我多言了。”
“也不是所有女子,指婚都能指到你一个克妻少傅身上。”季云崔也跟着他抬起头,一边赏月,一边随口调侃。
然而他话音刚落,忽然觉得身上一凉,偏头一看,却是沈孟虞已收回视线,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唇边含笑,眼神幽幽。
“克妻少傅?呵呵,”沈孟虞轻笑着反问了一句。他的的笑容在旁人看来温柔无害,只是落到季云崔眼里,却令他瘆得慌,“总比你这个指了婚又逃婚、从此再无人敢上门提亲的小将军好吧。”
季云崔被沈孟虞一下戳中痛脚,尴尬地揉了揉鼻子。
他略带几分不自在地解释了两句,又不好意思多说,只能生硬地转过话题:“我那不是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喜欢女子嘛,又不敢告诉我爹,也只能……哎不说不说这个了,你今日托我安排的事我已上下打点好了,只消……”
二人一边说,一边缓缓向紫微殿行去。直到那翘角飞檐下炫目的灯火已依稀可辨,二人这才暗中对视一眼,径自汇入身边文臣武将分道而行的队伍之中。
沈孟虞跟在几个工部侍郎身后,先去位于偏殿的司礼内监处献上画卷。
他踏进偏殿的时候,秉笔的大公公正在吩咐几个小内侍将臣子们献上的礼物都搬到后殿去,他回过头,见沈孟虞的锦盒里只装着一卷画轴,还是自施墨彩,并非什么大家孤品,遂也只是随手在册页上记了一笔,挥挥手便让沈孟虞离开。
“诶呦喂!你们手脚可仔细着点,这可是谢国舅送来的玉树,价值连城,千万别碰坏了。”
沈孟虞前脚还没踏出殿门,耳中蓦地听到那大公公刺耳的吼声自殿中响起,惊得他后脚尚未及抬起,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了一眼。
金箔嵌珠,玉片连络,珊瑚为枝,翡翠当叶,皎皎月轮空中起,隐隐桂香欲袭人,一株约三尺高的玉树被两个小内侍如履薄冰地托在手中,朵朵暗淡轻黄的桂花被雕刻得巧夺天工,远远望之,不辨真假。
谢宣竟这般大手笔?
沈孟虞立在门边,定定地看着那玉树。他看了许久,心中所思的,却是一个近乎荒谬的问题。
不知今日宫中赏桂,赏的,究竟是真是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茹的关键词是勇气,但只有勇气却缺少运气的话,仍旧脱不出樊笼。
雀儿的关键词是自由,燕雀也怀鸿鹄之志。
至于小季同学,大家可以从这一章重新认识他一下。性感大汉,在线捧心,执铁板铜琶,唱晓风残月……
感谢你们每天愿意听如此温吞的我说故事,比个小心心
第23章 芝兰玉树
紫微殿位于昭明殿东侧,建在一座高台之上。白日里人从台下望去,只见台上飞甍映日,檐牙高啄,歇山顶屋脊上的仙人走兽如行云间,尊贵庄严,只可远观,不可近视。
然而入了夜,殿上却仿佛换了一副模样。
时值中秋,冰轮满盈,偌大银盘高挂檐尖,映着檐下张灯结彩的富丽宫殿,却与这般热闹生出些格格不入的疏离之感来。
所幸,与殿中喧嚣生出疏离之感的不仅仅是这一轮明月,还有殿前种下的一排桂树。
桂树枝在八月的晚风中微微颤抖,已经开得灿烂的桂花被风一拂,不情不愿地自枝头坠落,然而殿中臣子们却并不关心它们仓促的命运,即使眼中无物,也照样能作出情真意切的诗句来,呈于九五之尊面前。
“月露婵娟冷,风怜桂花清。”
“刘侍郎你这也太酸了一点,看我这一句。紫微殿前添桂子,七星楼上弄冰蟾,如何?”
“好诗好诗!快呈上去,要是哪位娘娘明日有喜,那可得谢谢张兄金口了。”
“哈哈哈,金口不敢当。有谢国舅在,这一句还是送给谢贵妃娘娘吧。”
“是极是极,贵妃娘娘风华正茂,膝下就一位三皇子,也是该为陛下再添几个麟儿。”
“不是麟儿,公主也成。我记得刘兄家的二郎可有一岁了?芝兰玉树生于庭,指不准再过个十年五载的,二郎也能成驸马呢。”
“张兄谬赞谬赞……”
沈孟虞坐在殿下,手里端着一杯酽茶,漫不经心地听着身边臣子们酒酣耳热间互相吹捧的闲谈,他偶尔动筷夹一道菜,也尽拣着不沾荤腥的冷盘为食,一举一动彷如参禅。
他身边坐着的刘张二人说起驸马一事,张侍郎正欲笑着自谦一句寒门陋宅,怕是难入公主的眼,冷不防眼角余光扫过沈孟虞,在看到青年沉静无波的面容时心中一颤,酒醒了大半,扯扯刘侍郎的衣袖,两个人声音瞬间低下去。
沈孟虞放下银箸,不用细想,他也知道那二人畏他,定是也想起他昔年与永乐公主的婚约一事。
他不屑与这只会趋炎附势的二人计较,正打算抬手招呼廊后立着的小内侍过来添茶,没想到他还未开口,却有一位宫婢手捧银盘,主动走到他面前。
那宫婢向他施施然行了一礼,屈膝跪地,精心描画的眉眼柔情似水,颊上红晕映着鬓边斜簪的绢花,我见犹怜。
她一边将盘中的银壶玉杯摆上桌案,一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柔声细语道:“沈少傅,给您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