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年却升抬起手来,双指抵在法印上,亮起一点柔和的橙光,他唤道:“哥哥。”
姜家也正在办年夜宴,其乐融融,一片欢声笑语一中,姜冬沉发觉手上的法印点亮,忙站起身来,起身向正殿外走去。
待姜冬沉绕到一处安静的小桥前,他才柔声道:“阿升?”
年却升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平淡淡地道了一句:“哥哥那听起来挺静的,你不在宴上吗?”
姜冬沉道:“不在,我出来了。”
闻言,年却升放下心来,立马换了语气,委屈道:“哥哥,我可真是想死你了。”
……怎么跟偷情似的。
姜冬沉料到如此,见怪不怪道:“猜到你一定要这样讲,吃过晚饭没有?”
年却升扯谎道:“吃了。”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我没事。就是年家的年夜宴我不想去。在屋里坐会,看看月亮。”
姜冬沉笑了:“今日是除夕,又不是十五,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年却升叹道:“对呀,今日是除夕,这样的日子,我竟然没和哥哥在一块。”
姜冬沉沉默片刻,安慰道:“以后总会的。”
年却升滔滔不绝起来:“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好好过过除夕,九岁之前上过几次宴,坐的还是宾客席。你说有不有趣,我怎么说也是旁系长子,让我座宾客席。——九岁之后就更不好说了,九岁除夕我在关禁闭,十岁也在关禁闭,十一岁在白月祠堂门口罚跪,十二岁在书院罚抄书。十三岁除夕我把书志楼烧了,他们把我关到黑房子里去。十四岁以后一直在我那个破院子里,我以为十七岁我会和哥哥在一起,可还是没如愿。”
此刻听年却升讲了这么多不曾讲过的经历,在这阖家欢乐的日子里尤让人心疼。姜冬沉很想抱一抱他告诉他都已经过去了,可惜他抱不到,只能温声道:“十八岁,十八岁的除夕,说什么我都陪你。”
年却升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那这么说定了,哥哥,十八岁,除夕我只要你陪我。”
十三分的温柔迁就,姜冬沉笑道:“好。”
年却升问道:“哥哥,你要回宴上吗,今日是除夕,你出来久了不好。”
“不要紧,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你家宴会怎么会没意思?”思考一会,年却升道,“哦——是因为没有我对不对?”
这一次姜冬沉十分坦诚:“或许是的。”
年却升道:“哥哥,别让你母亲担心了,你先回宴上吧。散宴我们再讲,但是哥哥,传声就先别断了吧,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环顾四周,到处都是黑黢黢的,石床冰冷坚硬,落满了灰尘,何况对于年却升来说,这石床早已经小了,他并不打算睡觉。但他还是骗姜冬沉道:“还有一会睡觉的时候,想听听你的呼吸。”
姜冬沉未表异议,也不知年却升住在什么地方。从前姜家子弟在年家听学那一年里,年却升从未带他去过他住的那个小院,姜冬沉只知他住的地方不好,但并不知如此不好,年却升一向不愿让姜冬沉心疼自己。哪怕现在年却升冷得发抖,他还是笑着和姜冬沉讲话,声音听起来与往常别无二致。
“哥哥,我真是太想你了,还有你家的红枣银耳粥、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莲叶羹、梅花香饼……”
“就知道吃。”姜冬沉嘲笑他,“吃那么多甜的,牙不要了。”
“还有最甜的,先留着不讲。”年却升故意卖关子。
“是什么?”
年却升笑道:“是你呀年小夫人。”
姜冬沉四下望望无人,笑道:“你这个门路我早就摸清了,我可不吃你这一套,现在你又不在我身边,死心吧。”
年却升:“哼。”
姜冬沉无奈道:“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好了,我要回宴上了,后天你回来的时候,我把你报的菜名都准备好。你若是想守个岁,就等我一会。若是不想,就早些睡吧。”
“守守守,为什么不守,我等着哥哥,哥哥快去吧。”
实在不是他在赶姜冬沉走,他也想多和姜冬沉讲会话,只是寒风刺骨,身体不由自主抖得厉害。他怕说下去声音发颤,要露馅了。
一下午失了太多的血,晚上又粮水未进,在这四面漏风的小房子里,年却升的脑袋昏昏沉沉。可他不敢睡,脑子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生怕自己一睡过去,这根弦会跟着断了。半分清醒,半分假寐。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一束焰火升空,促开一朵绚丽的花。年却升眯着眼,看的模模糊糊。这时,一个声音响起,轻轻浅浅,似是在耳边呢喃。
“阿升?”
年却升睁开眼,低头望向光华流转的法印,清清嗓子:“嗯。”
姜冬沉轻轻笑道:“等的太久,是不是睡着了。”
“那倒是没有,不过很困。”
“很困就快睡啊。”
“不想睡。”年却升声音很小很轻,最后一句简直细如蚊呐,“想你。”
姜冬沉自然听不见后半句,温声道:“新年已至,阿升,快些睡吧,好梦。”
年却升忽然眉头一皱,缩了缩身子,抱紧自己道:“好。”
年却升很听话很乖,姜冬沉心里却不知如何生出一丝淡淡愁意,他总觉得如果年却升在身边,脸和手一定是冰凉的。他有些心疼,叮嘱道:“阿升,盖好被子。”
年却升合上眼睛,咽下一口因为怨灵突然撞击而涌上来的血,良久,才小声回应。
“哥哥,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