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郎笑了一声:“炸毛怪。”
星汐不甘示弱:“事儿精。”
这样一吵又不知道要吵到什么时候了,浔郎嘴上说着自己是客居,其实可一点儿都不客气。把星汐推到床里面,自己坐在了星汐先前坐的地方,问道:“小孩儿,近几日你总往那边写信,出什么事了?”
星汐很显然懒得和他计较小孩儿不小孩儿了,被推进来也不说什么,只懒洋洋地拉过了枕头,抱在怀里,无谓道:“什么事也没有,有也是年家那边的事,年家最近很不安全,闹得我心烦。不过想来也没有什么大事,月灵石隐到年却升灵脉里去了,我虽不知道那玩意儿给他有什么用,但大约也不是坏事。”
浔郎笑了:“你倒辛苦。”
“知道我辛苦就赶紧滚出去,扰人清梦,你这事儿精。”
浔郎歪了歪头,也不讲话,总之就是不走的意思。星汐用被子将他蒙上,一脸别扭道:“不走就快睡,现在已三更了,我困得要死。你别来梦里找我,不见。”
浔郎心满意足地躺好,一脸淡然地将星汐也拉了下来:“不是你说不见就能不见的,睡吧。”
星汐留给他一个后背,冷笑了一声:“我活了快两百年了,没见过你这样的。”
“我比你还多活几年,也没见过你这样的。”
星汐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来:“我|□□有完没完,不睡滚出去。”
浔郎不气不恼,仍是和颜悦色地笑着,头发撩过耳后,细长的手指在星汐面前晃了晃,然后猛的在他额上敲了一记:“小孩儿,你可是从天上来的,总说脏话可不是好事。”
星汐显然没被这样敲过,怔了一下,随后反手格住浔郎的双肩,按了回去,咬牙切齿道:“我,人间仙子,星汐!你这个大胆梦灵,信不信我把你就地正法,以袭仙之名拉回去问罪!”
浔郎被他按在床上,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游戏一般地反问道:“就地正法?”接着就单手解开了两粒领上的衣扣,露出精致的锁骨:“来。”
星汐呆住了,像看幻影一样朝他分明的锁骨看了许久,难得露出一丝迷惑神情,片刻之后猛然惊醒,一脚将他踹下床去,叫道:“我|操!滚!”
浔郎笑了,衣服往下拉了拉,居高临下道:“来操。”
星汐一言不发,顾自滚到床里面,呆呆地望着墙,咽了咽喉咙。
浔郎笑着整整衣衫,扣上了那两粒衣扣,坐回床上去。星汐莫名红了脸,蒙进被子发誓再不看他。浔郎十分无奈,不再与星汐纠缠,只有些好笑地问:“你猜我觉得你现在像什么?”
星汐沉默了半晌,蒙在被子里对着墙闷闷不乐道:“不稀罕知道。”
浔郎去拉他被子,好心提醒道:“今时不同往日,要入夏了,这样蒙着你是要生很多汗的,那样可就不体面了,是不是,人间仙子?”
星汐瞬间拽紧被子,万分紧张地脱口而出道:“你别碰我!”
浔郎似是洞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笑着叹道:“你果然还是个小孩儿,好,不碰你了。”
星汐并不理人,一个人闷着顾自别扭,浔郎望了望身边裹起来的一团,笑得眉眼弯弯,说起方才未说完的话来:“小孩儿,你像我刚出世那年在山里碰见的小野猫,长得倒十分好看,但是脾气可不太好,一碰就炸毛。”
有的时候,夜晚过于安静也不是什么好事。
水至清则无鱼。同样,越是无尽苍穹中寂静的宛如风拂过湖面都经不起波澜的夜,越是祸乱更迭而出。
越是太平盛世,约不会有人觉得家中会遇盗,夜路会遇刺,在各自的睡梦中幻想生活美好,万物可爱。在这样一个暮春将去,初夏未至的晴夜,星光微微,水波荡漾,所有人都相信会是一夜太平,他们放心去入睡,放心去做梦,放心地沉溺于有关未来的美好幻想。却不知,有人在年家的禁器室里,燃起了一束妖冶的火光。
诱人的迷梦,带着炙人的火气,吹在人们脸上。
放火之人,对年家有着深刻清明的认知,择最远,守卫最薄弱的地区入手。苍凉萧瑟的年家后山,祖祖辈辈先人的地下亡灵,亲眼看着一个穿着年家家袍的男子,面容清冷疏离,从容不迫地走进年家结界,在禁器室撒下火种,转身离去。
平和寂寥的夜,燃着烈猎的火,翻卷着似要吞噬一切。
这火烧了足有半个时辰,后知后觉的值夜弟子才惊慌地大声喊道:“西北禁器室走水了!”
一瞬间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喧哗着推搡着,匆忙在寝衣外披上一层单薄的家袍,向荒凉的西北禁器室涌去。这简直是一场乱剧,人声喧嚷,人影攒动。于是便无人注意——连放火的人都没有注意,在西北禁器室的对角,年家最东南的荒院,有人放进了一只怨灵。
灭火之后已不知到了几时,年却清始终坐在屋中,一脸漠然地看着事情开始到结束。他是这场盛世春秋大梦中唯一一个清醒的人。一夜未眠,也无话可说,人心惶惶中只有他一人从容不迫。因为在所有人都在猜测那放火的神秘之人是谁时,年却清早已洞悉了一切。
而他始终沉默,像个居高临下的旁观者。
年风临召集所有弟子、家仆去校场集合。他与年风龄低声交谈了什么,随后难得一致地抛下一句:“年家出了内鬼。”
年却清也在,听了这句以后弟子们一片哗然,但他们坦坦荡荡,全无一人做贼心虚。他们本就坦坦荡荡。年却清眯了眯眼,颇有闲心地想道:“真生分啊——‘年家出了内鬼’,姜冬沉说到姜家的时候都是说‘我家’的。”
随后是年风龄带着几位心腹去各个弟子家仆房间中搜查。年风龄招手叫年却清跟上,年却清便应声随他一同去。走了不过两步,年风临突然叫道:“却清。”
年却清停步,片刻,回过头去看他的家主。
年风临目光十分锐利,他叫年风龄先去查,随后唤过年却清道:“却清,你过来。”
年却清不慌不忙,依旧云淡风轻,走到年风临身前,颔首道:“伯父。”
年风临看了他一眼,一针见血道:“尉迟宿果真死了?”
年却清不急反笑,只是笑得有些凄苦:“不然呢。”
凄苦得恰到好处,眼也随着一红,像是在强颜欢笑着故作不在乎。
年风临看见这样的反应或许心软了一下,声音稍稍平和了些,但话语仍是逼人:“你回来那天,你父亲还叫我去尉迟家要人,第二天早上你便来我房里告诉我他死了,你如何知晓。”
“我的剑和他的剑是联立过的,那天晚上,我感应不到他了。”
年风临不语,似是在怀疑,年却清却是早已意料地一偏首,无奈而惋惜道:“他也是被人打晕带走的,自从我醒,就一直感应到他的灵力若有若无,似是在藕断丝连的挣扎。那天晚上,彻底……断了。”
年却清的神情是强忍的悲恸,望上去尽是不动声色的难过。年风临看了他良久,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吐出一句:“节哀。”
年却清故作不在意,故作能真的忘记他,年却清却心知,这大约真的是他心口的朱砂痣。
刻骨铭心,不敢忘怀。
年风临叹了口气,挥手叫年却清去跟上年风龄吧。年却清便从善如流地点头,转身离开了。
年风临望着少年清瘦的背影,目光中那一点柔软渐渐褪去。等他转过走廊不见,年风临沉声向旁边的侍从道:“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