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宿道:“并不是指责你,姜家那位四公子与你并无纠葛。就算侧主时常拿他与你做比,于他也都是无关的。——何况我看他性情也算温和,你这样带人冷眼旁观,不问是对身体还是内心,他一定都是难堪得不行……”
“人不是都被年却升救回来了吗。”年却清一撇嘴,“又没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尉迟宿没讲话,把瓷杯放回桌上,坐到一边抄写书文去了。
沉默了实在许久,年却清终于低头道:“好吧阿宿,是我的错。”
他语气还算诚恳,尉迟宿转头望了他一眼,之后递去了一个剥好的柑橘,回头继续抄他的书文去了:“今日上午我去家主那里取书,家主告诉我说那位姜公子现在情况并不很好。较之以往,越发沉默。自醒后就自己坐在屋中不愿出去,姜宗主和他夫人一同去看望他时,他平静得近乎厌漠。”
年却清道:“这么严重?”
尉迟宿只点头,年却清却心道,活该。
接着他无谓道:“我看他并不知道谁救了他,他和年却升是都认不得对方吗?”
尉迟宿道:“应该是的。”
年却清道:“这样最好,免得他们两个凑到一起,给我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尉迟宿又沉默了,年却清看他不太开心自己这样讲,就随口改口道:“不过也确实有我的不对。——对了阿宿,明年你是要出去历练吗?”
尉迟宿道:“不去,我已经向家主申请过了。”
年却清笑了:“那样最好,干脆等我到十七岁陪我一起,之后就在外面找地方住下吧,我不想回来了。”
尉迟宿手中的笔微微一顿,略一皱眉,不置可否。
年却清见状,扁了扁嘴道:“你不愿意吗?……真想留在年家?”
尉迟宿道:“没有。”之后又转开话题道,“你今天穿的薄了,将近年关,别染了风寒。”
年却清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心想并不很薄吧,随着便想起另一事,问道:“年却升这会儿在哪?”
尉迟宿道:“书志楼禁闭室。”
年却清啊了一声,无谓道:“那日子可要难过了,是他活该。”
十一岁的孩子,对自己有着清楚的认知,他忽然正色向尉迟宿,又转而阴晴不定一般地得意道:“可是我害的?那我岂不是很坏。”
尉迟宿却仿佛比年却清更了解他自己,闻言并不回头,只道:“你不坏。”
是被嫉恨从身体侵到了骨子里,哪怕恶性不灭,心却是清的。
却清却清,为人至恶,心性至纯。
年却清一挥手:“你不必安慰我,别人都说我偏傲顽鸷,我本就是那样的——是你不嫌弃罢了。”
说着又笑眯眯地趴到尉迟宿身边,好奇道:“你在抄什么?”
尉迟宿道:“一些经书,家主交给我的。”
年却清抱着手,头歪到尉迟宿那边去:“伯父也真是的,快过年了也不让你消停。”
尉迟宿责备地看他一眼:“家主这是信得过我,我也当做打发时间练字罢了。”
年却清看他写字,一笔一画的,很是刚劲。
尉迟宿做事认真,写到入神便忘了时间,待他停笔发现天已全黑之时,年却清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尉迟宿搁了笔,轻轻挪开椅子,弯腰把年却清抱起来,一边轻声道:“去床上睡吧。”
年却清睁了一下眼,呼出一声长长的鼻息。
为他除去鞋子衣物,尉迟宿走出屋去简单洗漱,再回屋时,年却清已经快把整个床趴满了。
尉迟宿心中无奈,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年却清的右肩,哄道:“挪挪?”
可年却清摇头。
尉迟宿只好再将他抱到床里面去,用棉被裹紧了他总不安分的四肢,自己也躺回自己的被子里,熄了灯。
可他想多半也没用,年却清真的太能挤人,不是挪一下就能一劳永逸的。
年却清做了梦,半夜开始便翻来覆去。尉迟宿早就被他挤醒了,瞧他像是在做梦,便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本是想安他心的,谁知这一拍他倒醒了。侧过身睁开眼看向尉迟宿,一双眼睛黑嗔嗔的。大梦初醒,瞳孔还没对焦。
眸子里还带着慌乱,看见尉迟宿忽地又安心了,张了张嘴,嗓子却发哑,没说出来话。
尉迟宿以为他是生病,于是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热。随着便温声道:“做噩梦了?”
年却清摇摇头,又点点头,过了良久才抓住尉迟宿的手,小声答道:“我梦见我兄长了。”
年却清和年却升很像,走在阳光中始终心高气傲,无所畏惧。可夜晚会洗去他们的所有保护色,露出其内心的柔软来。
尉迟宿感受到他的不安,犹豫了一下将他带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道:“别怕。”
他不必问的,不必问他做了什么梦,也不必问他在害怕什么,他若是想说,自己便会说。
于是过了良久,年却清自己喃喃开口了:“阿宿……”
尉迟宿道:“在。”
年却清道:“你可还记得那次……就,他被关白月祠堂旧库的那次?”
尉迟宿点头,道:“记得。”
年却清叹了口气:“我就梦见那个了。”叹完又嗫嚅道,“我……我是不是……不该……”
尉迟宿没有讲话,只轻轻地拍着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