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们不该这样的。
白宿便是这样的人,一件事,你推开他一次,他就绝不会再抱上来第二次。就如方才年却清拒了他带自己出去的邀请,白宿便会任此事烂在自己心里,哪怕其实受伤又难过,都不会再提一次。
但是除了年却清,他一次又一次地将白宿推开,白宿仍是一次又一次地抱回去。只因那是他的执念,是他心口的朱砂痣。
可年却清心狠,对人对己都狠,他从小便是这样的。
白宿在这里思绪翻涌,年却清那边只一脸淡然地执着书,不过他许久都不曾翻书一页,目光始终盯着一行字,没移过半分。
他在等白宿再开口。
可白宿没有。
他每一次回复白宿的话都带着冷漠或嘲讽,但其实白宿的话他都会应,也很认真在听。——白宿话少,如今较之以往,更是沉默,可年却清偏是想听他的声音,想却不说,还将他的每一句话都怼回去,一眼也不看他,像是厌恶极了的样子。可是余光却在悄悄注意着他,一直在的。
那天上午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下午也没有,到晚上临睡的时候,白宿才开口:“尉迟家又要我去。”
年却清整理被褥的手微微一滞,之后默然道:“几天。”
白宿道:“三天。”
年却清心中一阵发紧的酸楚,心疼和愧疚忽的涌上来,然后他背过身,只当是自然地坐在床上道:“知道了。”
白宿看着他的反应,双手攥紧,唤了一声却清。
年却清眨了眨眼,将眸中的潮气都赶去,然后神色如常的转头道:“怎么。”
白宿道:“这一次我不想去。”
每一次,都没有想去的时候。
可是不想去没用,他不去,尉迟家就来抓。
白家是正道仙门,白宿是堂堂宗主。为了年却清,他就这样丧权屈辱地活着。
他却从来没怨过。
年却清不动声色地咬着唇,生生把酸楚和眼泪都憋回去,他无话可说,也不知让他去还是不去,只道:“嗯。”
白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平静而认真地说道:“我不想去,明日是你的生辰。”
年却清心中一颤,然后猛然背过身。
过了许久,他才仿佛撩过碎发一般,擦拭去脸上的泪痕。
白宿一直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然后自己也低下头道:“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最起码过了你的生辰,我让白扶向尉迟家报我外出办事,回来了再去。——好不好?”
尾音的好不好,近乎哀求。
年却清的狠心终是没打过心软,他没有再转身,只点了一下头。
若不是世事难料,沧海桑田,这一天若放在许多年以前,年却清会以为,在他十七岁的前一天,他应已经愉快地坐在屋里和尉迟宿一起收拾外出历练的行李了。
他们大约还能有说有笑,能在夜晚不问时间地闲谈,大约还能……无所顾忌地以床挤为理由相拥。而不像如今同床也只是相背着,或者朝着同一个方向。年却清和白宿,都再也没在夜里看过对方的脸。
一张偌大的床,各居一方。仿佛隔着楚河汉界,如阻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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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亮了才不过几分,白宿和年却清便醒了——又或许是一夜无眠,只在方至卯时之时,白宿向白扶交代过此事,便御剑带年却清离开了北河。
空气是淡淡的潮气,迎面吹过来,是年却清两年不曾吹过的,外面的风。
两个人只御着一把剑,年却清的剑在腰间配着,他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许,两个人就不得已地靠的很近,白宿微一犹豫,回手握住了年却清的手腕。
从前,昔州围猎,尉迟宿不过昏迷了一个时辰,再醒来年却清就不见了。
之后他漫长的失踪、失踪,尉迟宿御着剑在来回的路上反反复复找着,终是无果。
他的定灵珠丢了,他的剑也不在身上佩着,尉迟宿是那样自责而难过,又心急如焚想向他解释自己的事。——那几个人叫他白宿叫的那样大声,年却清一定是听见了。
可年却清就宛如人间蒸发,忽然就没有了踪迹,留尉迟宿一个人心焦而内疚,苦苦寻找。
那时候他就发誓,若能寻年却清回来,不问年家受创如何,死伤如何,年却清都必须毫发无损地活着。
没有人可以伤害他分毫。
白宿其人,言出必行,侠骨柔情。
尤其是为了他的年却清。
年却清被他握住手腕时下意识地要将他甩开,但忽然低头看见那深不可测的陆地,那半空中下坠的绝望就忽的袭来,叫他忆起往事,停了动作。
之后他别过头去,无言。
白宿并不知要去什么地方,就迎着风一昧向南行,路上经过大大小小的城城镇镇,他问年却清去哪,年却清道:“随便吧。”
白宿便在那处落了剑,剑落之处,是一片荒野。
将冬,北风卷地,四处是枯黄的草色。
枯草很密也很长,放眼望去,尽是萧瑟的凄凉之景。
无尽的野草、野草。
疯长成一片荒野,秋落冬来又成荒枯,也不知这是在预示着什么。
白宿始终握着年却清的手腕,他没反对,白宿便没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