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婢女看他憨傻的样子,不禁掩口一笑。她虽不怎么算漂亮,但这欲语还休的掩面一笑还是让四喜心头跳了一下,赶紧低下头。
婢女将手中的食盒递过来,轻声道:“李管事那边凶得很,便是柳管家也不好说什么。你且先忍忍吧。这是我偷拿出来的饭食,先给你吃。”
四喜接过食盒,心头感动,连连说了好几声“多谢”,那婢女笑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四喜转身走到放水盆的地方,又开始伤脑筋:这哪吃得下呢?——李管事放了话来,这些山石没有清洗完前四喜不能离开,自然不能回房去吃饭。四喜本做好饿肚的打算,谁知竟然接二连三的来了数个认识不认识的婢女送了东西过来,四喜本来就是个不会拒绝的人,再加上别人冒着得罪二夫人的危险送吃食来,他早就感动得不行了,哪里会去拒绝,皆一一收下,于是休息的地方五颜六色的食盒摆成了一排,看得他直发愁。
到了午夜时分,连续干了近十个时辰的四喜从一座假山上爬下来时,立即站立不稳摔在地上。整个柳府早就陷入沉睡了,除了挂在旁边亭台上闪烁的气死风灯,就只有漫天星光还在动。四喜横在地上喘了会气,挣扎着爬起来走到荷塘边,脱下早就被汗水湿透的衣裳,以手捧水洗了把脸,靠在池塘边石头上打算歇息一下便回房休息,谁料习习凉风一吹,疲累至极的他居然就这么沉沉地睡去。
又过了好一阵,柳府大门口守夜的护院都迷瞪了一觉了,府城巷西边街头行来了一列小轿,脚步声惊醒了护院们的好梦,几个护院立即跳起来,其中一个上前几步迎接。轿子到了府门口停了,柳晋掀帘走了下来,那护卫头儿赶紧上去扶了:“老爷,您回来了。”柳晋看去也似颇疲累,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早有人把正门开了,一行人围护着进了去。
柳晋回了正房,有在堂屋中等待了多时的人迎了出来,长鞠一躬道:“老爷。”
柳晋坐到屋中主座上,丫鬟上了备好的热茶,柳晋喝了一口后,长出一口气,淡然问那人道:“如何了?”那人左右看了眼,并不说话。柳晋挥了挥手,左右婢女丫鬟便皆退下,将房门掩了只留他二人在其中;那人将才开口道:“极顺利,账本地契皆拿到了,您那位大舅子对您是全无防备,除了陈家主宅和部分偏远山地的旱田,大半个陈家的家业,已经在您手中了。”
柳晋点点头,面色仍是如水潭般平静:“做得漂亮些,吃相不能太难看了。那几间合作的面门仍继续开下去,给我那老丈人和几个妻舅的用度皆不可少了,让他们依然风风光光的做他们的富家翁。”
“是。”
柳晋想了想又道:“其中利,你自取一成。只是虎跑山庄那一处的宅子暂时还不能给你,赵老爷子那身板撑不了多久了,等他咽气了,安顿了他的后人,再将那宅子给你。”
那人面露喜色,道:“谢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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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晋挥退了那人,仰靠在椅上,闭目养了一会神,脑中不停出现陈玉儿望着他时那副爱慕的眼神,自嘲地笑了一下坐起身来,将杯中茶喝了,推门走到院中,挥退了欲前来服侍的下人,一个人信步在院中漫步起来。
万籁俱静,夜色无边,直将人间万色全掩。
柳晋走到荷塘边,看了会水中映月,自语道:“月明星稀,星明月黯,古来皆是如此。世间事,最怕不是不完美,而是被完美比下去;如公瑾遇孔明,而孔明遇仲达……”
忽地一阵鼾声破坏了宁静,如柳晋这样沉静之人亦难免一惊,循声望去,见塘边睡着一人,衣裳不整,头发披散,面目隐于石下阴影处。柳晋不禁心生好奇:谁人睡于此处?
提步走上前去,见清楚了这睡在草丛中的莽夫:却是一身形长大的汉子,眉头深锁似是累极,汗湿的头发仍未干,粘于其额头、脖颈、肩胛处,面目看去极英挺端正,赤裸的上身肌肉结实,四肢修长有力,大腿的肌肉将一身寻常的家丁服饰绷得紧紧的,竟有几分意外的美感。
柳晋蹲下身去将这莽夫的面目细细看了,喉头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府中下人上百,他倒是从未见过这人,当真是离烛火最近处便最看不清么?竟在身边咫尺处忽视了这样的人物。柳晋“啧啧”连声,一只手不安分地抚上对方面庞,入手处肤质紧绷,略有些粗糙。又摸到脖、胸处,一片汗渍沾粘之感,而被抚摸之人全无感觉,仍是毫无防备地打着呼噜。这副不设防的模样直看得柳晋血脉喷张,不禁将手探到他腰带处便欲要解。
“老爷?”柳安的声音自身后远远地响起。
晦气!柳晋暗骂一声,强行按捺住冲动站起来:“在这。何事喧哗?”又看了一眼地上熟睡的汉子,才转身往柳安走去。
柳安躬着身提着灯站在游廊处,待柳晋近了,低声道:“二夫人在房中闹得……鸡犬不宁……老爷,要不您还是去看看?”
柳晋面无表情淡淡地道:“是么?既然能闹得你半夜来说,想必是很不得了了,便去看看罢。”
柳安打了个寒战,抹了把汗赶紧在前头带路。
跳过柳老爷后院失火不谈,且说四喜哥儿,鸡鸣时分终于醒了过来,活动了下肌肉酸疼的胳膊腿儿,一脸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的下巴和肚子,在看见眼前的假山群后,清醒了过来;跳起来跑回西园拎了两桶水冲了个澡,换了条裤子,干脆不穿衣裳,赤着上身拿了水桶抹布便回去开工,一身精干的肌肉直把丫鬟婆子们看得惊叫又尖叫,到了午时主动和被动送饭的人又多了一些。
柳晋在二夫人房里呆了一晚,天明才方回主房。补眠到午时起来后,与幕中几名清客商谈了一会,用过饭后,与清客中最得信任的一位姓卫名夫字纯和的先生到庭院中手谈。棋过半局,柳晋忽道:“奇怪。这处的庭院向来少人,这会的功夫便少说有四、五婢女自前方那个游廊过了,却是为何?”
卫夫下了一字,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柳晋道:“纯和可知其究?”
卫夫笑道:“不足道尔。”
“哦?”
“公子府邸地灵人杰,便是家仆下人,也出龙凤。自昨日起一人独自清洗荷塘边那处的假山,便引不少小女遐思了,今日更甚;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柳晋想起昨日夜间见着的那个睡于塘边的汉子,嘴角不由得一笑,将手中棋子放下,笑道:“纯和可是讽我府中家风不正?这我可倒要去看看。”
卫夫一愣,猛地想到这位公子爷的独特嗜好,心里哈哈大笑,面上仍做出镇定模样,冷静地站起来道:“便是有,也是美谈,于家风无咎。”
二人心照不宣的笑谈着往游廊处行去,上了游廊往东面走了会功夫,便看到了荷塘旁的假山群。
只见一身材高大的汉子赤胳膊站在假山间,精实肌肉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生得英武正气的端正五官灿烂的笑着从一婢女手中接过食盒,连连点头致谢,那婢女掩了嘴笑看似娇羞,手上香帕有意无意在对方胸膛处噌,说了好一会才转身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柳晋看到那汉子的第一反应便是:果然是他。又细细看了对方形貌体态,面上虽未露声色,心下却是喜得连连点头。养着个能看不能吃生人勿近不通人情世故更不懂情趣为何物的王子元养了几个月,他心中说不计较那是假的,现在眼前忽然出现了这样的一号人物,自然不会令其跑掉。
卫夫专心致志地观察柳晋的表情,看了半天没看出动静,心下颇觉无趣,兴致立即少了几分。
柳晋挥手令一家人上前,指了远处又跳到假山上做清洗工作的四喜问道:“那是何人?”
那家人垂手侍立,应声道:“回老爷,那是陈四喜,夫人带过来的家丁。”
“夫人带来的?怎会在此洗山石?”
那家人犹豫了下,颤声道:“这……李管事……吩咐下来的罢,小的也不是很清楚。”
李管事?想到宫氏房中那妇人,柳晋挑了挑眉,淡淡地道:“既如此,你去告诉柳安,备十贯钱,待那陈四喜将山石清洗完毕了,赏给他。”
家人道:“是。”
“那十贯钱从李管事的月钱里面扣。”
家人颤抖了一下,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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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晋偏头看一眼假山处,又对那家人道:“陈四喜白日里衣裳不整,有辱门风。待他领了赏钱,命他去后堂领二十棍家法。”
那家人颤声道:“是。”
卫夫侧眼看了下柳晋,跟随这位公子爷近六年,仍是难以捉摸透他的想法。
柳晋挥退那下人,转首对卫夫道:“午间那事,多是你我商谈,文宾和敬父并未多说,不如去看看他二人有何新想法。”卫夫浅笑道:“甚好。”
宫氏嫁入柳府已有四年,其家底厚实,平日多施恩惠,柳府上下不乏其耳目,柳晋的话很快传到她耳中,气得立即摔了手边茶碗。李管事跪到地上哭诉道:“夫人,您要为我做主啊,我一家老小指着我这点月钱度日,这便给他扣了几个月的去,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