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珏垂眸,他端起一杯酒,瞧着齐乐之满脸喜悦与高兴,甚至因为饮了太多酒,连脸都开始有些红了。他脸上并无笑意,只是轻轻勾起嘴角,“朕祝你与阿瑶,从此白头到老。”
“还有影卫大人。”齐乐之自然不会落下靳久夜,“说到白头偕老,陛下多年心愿终于得成,当初跟臣说爱不能求不得,如今也算是能与佳人相伴一生了。”
贺珏刹那间想起那日齐乐之送请帖来,他俩在勤政殿的对话。
那也许是他当着齐乐之的面,暗示得最为明显的一次,然而齐乐之仍旧不懂他的心意,只当他喜欢了旁的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必骑虎难下,让靳久夜替了这位置,如今靳久夜在宫中的遭遇,也全拜自己所赐,什么相伴一生,竟听起来有些讽刺了。
贺珏思及此,什么都没说,一口气饮下杯中酒,又自顾自倒了一杯,“乐之,你我自小兄弟,你也帮朕良多,今日朕来贺你新婚之喜也是应当。不过,朕与靳久夜之喜,你倒是一直未曾贺过,这兄弟做得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靳久夜闻言,瞳孔微张。
“主子……“他伸手拦了拦贺珏,贺珏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朕心里清楚。”
靳久夜无法,只能任由贺珏与齐乐之连饮几杯,他想主子心里苦,大约是要发泄一番的。
齐乐之道:“臣只是未曾想到,陛下是当真钟情于影卫大人的,不过多年下来,也有些许端倪……”
贺珏挑眉,“你不信?”
齐乐之连忙道:“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
贺珏伸手揽过靳久夜的肩膀,借着酒意,将人拉到身前,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只看到那人的唇,然后……
齐乐之愕然,后半句话才顺嘴说出:“感慨罢了。”
靳久夜也木了片刻,他感到主子的唇在他嘴巴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听到主子笑着说道:“朕的心上人,当真是靳久夜。”
这话说得,明明是笑,靳久夜却听到那声音里仿佛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似是在昭示什么,又似是在确认什么。
靳久夜垂下眼眸,伸自己的右手,覆盖住贺珏藏在桌案下的那只捏成拳头的左手,什么话都没说。半晌,那拳头松开了,轻轻握住了靳久夜的手。
齐乐之起身告辞,贺珏道:“既是贺你大喜,那便君臣同乐,不必有太多礼数,将那竹帘撤了吧。”
天子撤下了屏障,朝堂下多少想要借机得见圣颜的人便心思活泛起来,头一个胆子大的,抢占先机上前与贺珏说话,贺珏竟是笑着共饮了一杯,那人欢喜得连下台阶都差点儿摔一跤。
有这个例子打头,贺珏的桌案前便少不了溜须拍马的人,贺珏竟一个个都应承下来,齐府伺候席案的侍女不一会儿便撤下去三只空酒壶,心想陛下也太能喝了吧。
齐阁老担心贺珏在府上喝多了出事,连忙过来劝阻,贺珏却微笑着打太极拒绝,直到靳久夜开口:“不妨事,有我在。”
这话是对齐阁老说的,老头子深深看了一眼黑衣冷面的影卫大人,终是点了点头,“那便拜托影卫大人照应陛下。”
“嗯。”靳久夜面无表情。
不过齐阁老也暗里训斥了那些上赶着邀宠的臣子,好半天不再有人上前,贺珏歪着头,撑在桌案上,眼眸里带着些许迷茫望着靳久夜,问:“怎么没酒喝了?”
靳久夜道:“主子,属下带你出去走走。”
“好。”贺珏伸手,靳久夜将人扯起来,半搀扶着往府中花园走去。
夏夜里的风是凉爽的,贺珏搭着靳久夜的肩膀,身后的宫人被屏退远去,连羽林卫也不必跟着。齐阁老有意将花园的闲杂人等撇开,让陛下在府中醒醒酒,这才好回宫去。他可不想明日一早朝会上,被御史台那些人参一本。
贺珏知道只剩下他与靳久夜二人,突然就软了身形,将人整个儿挂在靳久夜的身上,半点君王的威严都没有了。他吃吃笑道:“夜哥儿,朕刚才亲了你,是也不是?”
靳久夜眉头一跳,“是。”
贺珏道:“朕就说没记错,果真亲了你,你的嘴巴好软。”
他伸手摸了摸靳久夜的唇,靳久夜任由男人摸着,那酒是好酒,刚饮下不觉得,等过半个时辰,酒劲儿会愈发上头。
“那朕,可不可以,再亲亲你?”
第29章 朕还要亲亲,你起来。
贺珏趴在靳久夜的肩膀上, 靳久夜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主子想亲便亲,不必问属下。”
“真的?”贺珏惊得站直了身体, 望着靳久夜, 两颊飞红, “朕, 就是想再试试看, 是不是软软的。”
“嗯。”靳久夜望着贺珏, 贺珏盯着那双唇,早在上午出宫前他便盯着了, 当时就很想做点什么。
不,早在几天前他就想对靳久夜做点什么的,当时还想不明白,这会儿却突然明白了, 就是想亲亲他。
那种想法钻进他骨子里, 钻进他心口上,扑簌扑簌地跳着, 整个人也不知到了何处。偏偏靳久夜还应承了他,这应承就跟河水决堤一般,由着他为所欲为了。
“夜哥儿……”贺珏哑然出声。
忽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靳久夜几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往后退, 与此同时, 贺珏看到了从靳久夜背后走过来的齐乐之。
那人醉得眼神朦胧,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只一味冲进花园里,这片儿地方有一个莲湖, 就在贺珏站处的背后。
齐乐之冲过来,扑在栏杆上,哇哇吐了好一会儿,再抬起了头来,才看到贺珏和靳久夜。
“陛下,影卫大人。”
他见礼的时候,贺珏已经恢复了平日里威严的模样,方才在靳久夜面前耍赖使小性子仿佛从未发生过。两人站得规矩,似乎只是在闲聊,不曾有过逾矩的行为。
贺珏看着齐乐之,深深看了许久,他也许醒了醒神,没有方才那么醉了。
“你,先去一旁。”贺珏突然看向靳久夜,“朕与齐乐之说几句话。”
靳久夜点头,主子想做什么他都不会阻止的,很快就退了几丈远,只余两人的身影在自己的视线中,确保不会偷听到具体在说什么,但隐隐约约的声音还是能传进耳朵里。可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他不可能将主子的安危置于不顾。
贺珏的头还有些昏沉沉的,他尽力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平稳,“乐之。”
“陛下。”齐乐之吐过也好些了,连忙又行了个礼,只是稍显趔趄。
贺珏差点儿伸出手去扶他,神色多少有些不悦,“饮这么多酒作甚,难道你想买醉不成?”
齐乐之呵呵笑着,“臣高兴啊,臣终于将阿瑶娶回家了。”
贺珏心口一滞,“那也不必这般折腾,阿瑶还等着你。”
“是。”齐乐之点头,“那臣先告退。”
他转身就准备回去,贺珏望着这人的样子,忽然想起这么多年的情思,叫住了对方:“乐之,你还记得朕与你第一次见面么?”
齐乐之想了想,“是在长青园的太银湖。”
“是,那时候朕险些丧命,勉强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眼便是你,你穿着白衣。个子小小的,长得眉清目秀,像是个从天而降的仙子。”贺珏提起往事,嘴角带了一丝笑意,那也许是他绝望之后照进人生的第一束光。
齐乐之也想起来了,“那时候臣也没料到陛下是当今的六皇子,便凑过去看,你浑身湿淋淋的,脸冻得乌青,连眉毛都快结冰了,你一直在颤抖,止都止不住。”
贺珏回忆起那时候的情形,即便过了二十几年,他都觉得寒冷彻骨,偏偏那一年下大雪,宫中冻死个人,连长青园也不暖和。
后来他发烧三天,侥幸捡回一条命,这件事查不清楚,先皇便赐了一个影卫给他。几年后他入国子监读书,再次遇到齐乐之,因着这一层关系,他一直亲近对方,旁的世家子都不理,常常跟在齐乐之身后。连他几个兄弟都嘲笑他,说他身为皇子竟甘愿当一个世家子的跟屁虫,丢了身份尊贵。那时候他是不在乎的,他喜欢跟齐乐之在一起,听齐乐之讲齐家的事,讲齐阁老如何想法子治他们几个小的,他们又如何偷摸着反击。
那时候他也好想做齐阁老的儿子,不想做那什么孤孤单单的皇子。也许是因为他的刻意接近,他与齐乐之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后来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直到今日。
情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那年在太银湖睁眼看到齐乐之的第一眼,也许是感念对方不问任何缘由救了他,也许是想永远靠近这个心怀天下却未被阴谋沾染的世家公子。
贺珏说不清楚,但在这一刻,往事都需要在此做个了断。
“乐之,朕一直未曾向你道谢。”贺珏嘴角苦涩,却眼中带笑,“谢谢你当年救了朕,否则朕那时候就死在冰冷的湖水里了。”
齐乐之亦笑道:“陛下不必言谢,臣只是碰巧路过,看你躺在湖岸上浑身湿透,便给了你一件大袄取暖,后来皇后殿下的人寻来,臣便也没什么用处了。”
“你……”贺珏诧异,惊得说不出话来,“你没有将朕从湖中救起?”
齐乐之也诧异,揉了揉昏沉沉的脑袋,“臣记得当时还以为陛下是贪玩掉进湖里,后来又自己爬起来的,怎么,不是吗?”
真相在这一刻被揭开,贺珏浑身一震,不知怎么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他一直以为是齐乐之救了他的性命,因为当时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可如今……竟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倘若还有旁人,那他真正的救命恩人,真正应该感谢的那个人会是谁?他从未说出这番话,从未与齐乐之对质过,便连当年先皇问话他也不曾说出实情,是因为凶手是太妃,他没办法也没证据指控自己的亲生母亲。而他后来也因此对齐乐之有了情愫,这些隐秘的私情如何能宣之于口?
“陛下,你是在查这桩往事吗?”齐乐之的话打断了贺珏的思绪,贺珏整了整神色,微笑道:“不是,是朕记差了,你说的很对。”
齐乐之神色一松,“那便是了,臣先告退。”
贺珏望着齐乐之远去的身影,忽然觉得心里一空,好像一些曾经塞满的东西都退了出去。
那些心心念念斤斤计较难以忘怀的如今都已没了必要。
“主子。”靳久夜不知不觉靠近了贺珏,“时辰太晚,回宫去吧。”
男人的语气很轻,像小时候哄着他那般,贺珏想这人定然以为他很伤心,其实他一点都不,此刻反倒轻松了许多。
“夜哥儿,朕突然觉得只有你,到头来一直陪着朕。”
靳久夜点头,“是,除非死,属下会一直跟随主子身边。”
贺珏听得感动,无不感慨道:“天下之大,朕只有你。”
那一刻,他想把这个黑衣男人拥入怀里,事实上他也这般做了,只是身体一软靠在了靳久夜的身上。
方才勉强支撑起来的胡乱思绪,被心情一放松,就又迷乱起来,“这酒,饮太多了。”
靳久夜道:“属下打听过,齐府的酒用的是醉仙人,主子桌案上的,自然是最好的那一批。”
“难怪齐阁老那老头子都要来劝朕,朕头晕……”贺珏并不在乎在靳久夜面前失了君王威严,反正他俩什么地方没见过,只要靳久夜在身边,他连一点警惕心都不会有,任由自己陷入沉醉当中。
靳久夜带着人出府坐上马车,命随行宫人去跟齐阁老报备一声,而后直奔皇宫,回去的路上是驾车而行,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
贺珏靠在靳久夜身上,被马车震得愈发头疼,不满道:“这谁驾的车,太烂了,惹得朕头疼。”
靳久夜哄着贺珏,“忍一会儿,回到宫中便好了。”
“嗯。”贺珏闭上眼,半醒半睡地靠着,似是觉得不舒服,又往靳久夜怀里钻。
靳久夜由着这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往他胸膛上拱,就像小时候主子睡觉不规矩一样,他只能委屈在一个角落,偏偏主子还不乐意,还非要往他身上挤,挤得他连手脚都使不开。后来他提出不跟主子同榻,主子火冒三丈,他又只好从了。
回到勤政殿,贺珏还挂在靳久夜身上,靳久夜命人抬来热水,将人从身上扒下来,让勤政殿的宫人伺候他洗漱。热水让贺珏醒了醒神,当着宫人的面,倒也端起了平日里的做派,只一双眼睛盯着靳久夜。
靳久夜意欲告退回永寿宫,却被贺珏拦住:“今夜你宿在勤政殿,朕要你陪着。”
“是。”靳久夜心想主子失了齐公子,大约是需要有人陪伴在身侧的,否则心里该多难过。
二人洗漱后,宫人都告退出去,暖阁里只剩下两人。
贺珏坐在床边,一双眼睛只盯着靳久夜看,靳久夜原本还不觉得,但此刻被盯狠了,心里有些怪怪的。
趁着酒意,贺珏心里已然察觉自己对靳久夜有了另外一种特别的关注,偶尔看他的时候会陷入发呆的状态。他会特别注意男人的一言一行,会忍不住去看男人的脸,腰,臀,腿。
“睡觉罢。”靳久夜准备上床,贺珏却突然伸手,揽住了对方的腰,将人带倒在床上。
他一脸严肃地盯着靳久夜,“你是谁?”
靳久夜道:“是属下。”
贺珏依旧一脸严肃,“你是不是被人下了药?”
靳久夜茫然,“并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