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竹马 第36章

  早在陈恭死后,公主府就被控制了。

  阿清和顾衍跟随褚萧抵达公主府时,只见跪了满院的仆从,并无悲戚之色,一脸木然。

  褚萧推开房门,河阳公主直挺挺的挂在房梁上,一丝皇族尊贵之气都无。

  阿清叹了口气,招呼了几个婆子,将河阳公主的尸体放下来。

  “确实是窒息而亡,勃颈处除了绳子的痕迹之外,再无其他。”褚萧说道。

  其后又例行审问,也没有什么疑点。

  “这河阳公主,莫不是真的自杀了?”阿清问道。

  “从绝望到有了希望,再到绝望,承受不住,实属正常。”

  “可恕平才刚招供,这公主就自杀了……”

  顾衍眼眸微眯,淡淡说道:“或许,连河阳公主自己都不知道,她其实才是被利用的那个吧。”

  “利用?你的意思是说,河南的事儿,的确是河阳公主所为,但她也是被人当了枪使了,只是她自己并未察觉,还以为是自己利用了恕平。”

  “大致是这样。阿清可还记得,太子被废后,我曾到止云宫找过太子。”

  “嗯,昨儿就说这事儿了,后来,后来我睡着了。”阿清有些羞赧道。

  顾衍笑笑:“那我接着说给你听。”

  河阳与陈恭成婚后,性情大变。在郑国公夫人打压下,河阳的日子不好过。且陈恭好色,河阳虽性子跋扈,却也是个美人。陈恭自然不会放过她。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不如死,河阳的处境,就是这样。

  而这时的顾衍,也将目光放在了穆兰山一战中。大齐突然增兵,绝非偶然。他要替阿清报仇,就要弄清楚这背后的真相。

  顾家军久经沙场,即便大齐增兵,即便没有明家军驰援,也绝不会全无招架之力。

  按照顾东海的部署,只要季家军救援及时,他们不会被困土城。但因太子错估战情,没有及时派出救兵。是以,季康只得率轻骑先行奔袭,大部队随后跟上。却不料关键时刻,季康迷失了方向,误了最后的救援时机。

  当时领兵的季康,虽然战场经验不足,但为人沉稳,又是太子亲信,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顾家军置于险境。

  救援军队绕路甘宁,甘宁一带是一片沙漠,常年风沙不断,若没有向导,极易走失。当时任季家军向导的杨吏,常年活动在甘宁一带,对这段路极为熟悉。

  虽说向导也并不会每一次任务都能完成,走失之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放眼整场战役,以及战后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这个‘走失’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顾东海不知从何处得知,河阳公主并没有找到鬼医,鬼医或许没有死,是以,为了替顾衍治好眼疾,在上交兵权不久后,就匆匆离京了。且,自这之后,顾东海鲜少回京。

  但是顾衍心知肚明,父亲此去并非是去寻什么神医的。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因此,留守将军府的他,不好轻举妄动,只能暗中窥探时局。

  “之后,河南水患,太子为将功折罪,主动请缨前往河南,那后面的事,你都清楚了。太子回京不久,便被废,幽禁止云宫。”

  “我的重心都放在了北疆战事上,对此倒未有多少关注。只是在这时,我发现,一直饱受欺压的河阳公主,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郑国公夫人是个手段高明的,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翻过身来,单凭河阳公主的脑子,完全不可能。”

  “除非,她身边有人指点。”

  “但我用了很久的时间,都没有找到她背后的那个人。就连北疆一事,都毫无进展。仿佛身处一场旋涡之中,不由自主的总是被牵着鼻子走。直到齐敏带着张新臣进京却遭人算计,险些被杀。”

  “我当时以为,是河南案的幸存者,进京为太子翻案的,还暗道可惜。不想这之后,已经被幽禁一年的太子殿下,突然派人来找上了我。”

第39章

  先太子李肃,中宫皇后所出,排行第五。一出生便被寄予厚望。李肃恭谨谦逊,学思敏捷,知人善任,仿佛天生的领导者。六岁便入主东宫,羡煞一众皇子。

  宫中从来不乏争斗,在皇子们相继长大后,这么多年,大大小小,也经了不少。各皇子都有自己的班底,朝中渐渐形成几股势力相互抗衡。

  在与大齐一战,损兵折将后,李肃的地位开始倾斜。他从不是一个惧怕失败的人,但许是薛清的死太过惨烈,让他心里愧疚自责。去河南赈灾,可以说想要将功折罪,也或者,更多的是想要短暂的逃避。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趟走河南,让他经历了人生更大的挫折。哪怕废掉太子之位,也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那么多鲜活的人命,就在他眼前,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这是他每每思及,都悲痛到难以入眠的不堪往事。

  “殿下不必过分苛责自己,这些人的算计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顾衍来到止云宫时,看到的便是太子挺拔的身影,面朝西方端正的跪坐着。

  “不,是我太天真了,原来在他们心中,为了所谓的权势,可以弃生命如敝履。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是我不够强大。”

  顾衍在他身边跪坐下来:“殿下今日召我来,所为何事?”

  “谨之,帮我找一个人。若不能为我所用,杀之。若能用,护之。”

  “谁?”

  “前户部员外郎齐敏。”

  顾衍静默片刻,道:“殿下不知,前些时日,齐敏进京了。只是所托非人,遭了算计,逃走了。”

  李肃冷笑一声:“那些人,还是不肯放手啊。”

  “不知殿下,为何要找齐敏?”

  李肃将河南一事简单说给顾衍听:“这个人,若我没有看走眼,是个能力不俗的,本打算处理完河南灾情,回京便向父皇举荐此人的,只是……哎!”

  “谨之,我在止云宫一年,起初荒废度日,恨不得一死了之。回想这一路走来,我一心只想让大梁昌盛,并不在意其他兄弟的勾心斗角,很多事情,没有触及底线,我大多一笑置之。但我发现,我错了。”

  “对于他们,我还是太过心软了。从北疆到河南,那些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家国天下,在他们眼中,都是可以随时利用的筹码。若我大梁被这些人啃噬,早晚有一天,这天下会轰然倒塌。”

  “殿下找我来,就是想说这些么?”

  “起初是,我如今已被废,幽禁在止云宫,本也没想着能找到你。但不仅找到了,你还轻而易举的进了止云宫。就在你进来的一瞬间,我似乎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父皇废了我,其实也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保护我。”

  “何以见得?”

  “谨之有没有觉得,很多事情的发生,都太过巧合,太过恰到好处。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将我们一个一个的网住,在关键的时候,发挥致命的作用。父皇废了我,那么皇储之争,便会愈演愈烈。很多以前不会冒头的势力,也会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选择。”

  “于浑水之中,总是更容易摸到鱼的。”

  顾衍本为武将,与朝中政事并不敏感,或者说,他一心向武,不喜勾心斗角。北疆归来后,圣上封他为神威将军,并兵部员外郎。只是还未正式入朝,便伤了双目。

  是以,顾衍眼下要做的,是要摸清时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圣上和殿下都在怀疑,那么背后之人,绝非寻常。而且,自己可以如此轻易的出入止云宫,也说明,圣上已经默认将自己归为他的人了。

  他不禁想,自己之前所作所为,是否已经暴露了,会不会给圣上平添麻烦。

  看来,所有的事情,都要重新梳理。替阿清报仇的路,还有很远很远。

  他舒了一口气,道:“殿下所托,我定当竭尽全力。”

  有了李肃这番话,顾衍才发现,他曾经想的太简单了。本来想要进一步对河阳实施报复,却也只能就此停手。

  “似乎我之前真的暴露了一些,河阳从那之后,表现的都很正常,我便将监视河阳的人撤了回来,静观其变。虽然我不知道河阳在这里到底是不是一颗棋子,但往往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越不能忽略。”

  “我按照太子的吩咐,去寻齐敏的踪迹,也大致了解了河南一案。从中,又牵扯了一些其他事情,越是深究,越发现这里的水,很深很深,似是触不到底线一般。每每以为有了线索,却每每都在最关键的时刻,又断了。”

  阿清深以为然:“就像现在这样。看似所有的事情都合情合理,但却又总透着一股不寻常。至少,河阳背后的人,还没有露出破绽呢。”

  顾衍将双手拢入袖中:“倒也未必,从此事看来,适时的主动出击,也有很多好处啊。”

  “少将军觉得,要继续?”褚萧处理完河阳的尸身,净了手,回来碰巧听到顾衍这一句喟叹,便自然而然的接了话。

  顾衍欠身笑了笑:“我想,圣上也是这么想的。”

  一头雾水的阿清在第二日才知道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上京城最近惊天消息接踵而至,让一众上京子民吃瓜吃到撑。

  一大清早的,大理寺门前又围了一堆人。原因就是,五年前随废太子一同前往河南赈灾的前任户部员外郎齐敏,告发刑部尚书林震,户部侍郎严淞,河南府尹赵广等多名高官,要替废太子伸冤!

  昨日有在大理寺看热闹的知情百姓,知道河南惨案乃是河阳公主一手设计,太子的确够冤。但天家的事儿,也不是他们平头老百姓能置喙的。而这回又曝出当年多位官员相互包庇,设计构陷忠良,还都是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可是惊天大案啊!

  除了齐敏,还有当年一致力保太子的东宫旧臣,也随齐敏一同前来。

  这事儿涉及废太子以及多位高官,大理寺卿也不好做主,早早就将此事报到宫里。

  成康帝对此极为重视,派九卿会审。当中有涉及被告官员的,由本部其他官员代替,另派御史台随同监理。

  就是当年审理河南案废太子之时,都没有这种规格。

  九卿会审,程序繁杂,但成康帝却不给任何机会,只叫将涉案官员全部缉拿归案,迅雷不及掩耳。

  这让所有观望的人,都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踏错一步,万劫不复。

  “周严,这齐敏是哪儿冒出来的。怎么就不声不响的到了上京城呢。当年河南一事,咱们也没少推波助澜,今儿被告的几位中,也有咱们的人,要是……要是他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该如何是好!”

  二皇子李端急的团团转。

  “这回可是替太子伸冤。父皇这么多年都不废后,早有传言说废太子有望复位。如今若案情真的落实了,那咱们这么多年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周严脸色十分不好,眸光阴沉的盯着眼前的茶杯,仿佛要将这茶杯盯出个洞来。

  “二殿下稍安,河南那事儿,咱们出手了,别人也出手了。若要查下去,没有谁是干净的。要死大家一起死。”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就不能说点儿吉利话!”

  “二殿下,凡事有舍有得,既然事情闹大了,兜不住了,适当的,有些人也该舍了。”

  “咱们努力这么多年,才得了一个刑部,真是不甘!再说,那林震也不是个傻的,咱们如何推他出去背锅?”

  “此事不劳殿下费心,小人自有主张。殿下要做的是稳住,稳住咱们手下的人,更要稳住宫里的贵妃娘娘。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捅什么篓子。”

  听周严这么说,李端心下稍安。

  百姓们似乎从未见过如此景象,往日下了朝就不见人影的官员们,此刻几乎随处可见,无一不四处奔走,或打探情况,或求人攀关系,忙的焦头烂额。

  阿清闲不住,拉着顾衍去逛街,瞧着这些官员们一个个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不免有些好笑。

  “不知道这次,又能钓出谁来。”

  街上人多,无尘也紧着将他拾掇好的旧物搬出来摆摊儿,虽说大家都是瞧热闹的,可人流量大,总会比往日多些生意的。

  阿清四处撒摸,正好瞧见无尘满脸通红的向一名女子推销他改装的小扇子。

  往日受自己熏陶,练就一副好嘴皮子的无尘,此刻倒成了磕巴了,连句话都说不完整。臊的他从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根儿。

  阿清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叫他在自己面前总装的小大人似的,这回吃瘪了吧。

  瞧那小和尚手足无措的神情,似乎与脑海中一个小小身影重合了。

  那是什么时候呢,好像很久了吧。也是在这宁武大街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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