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把心放在肚子里,三殿下助我,我自然也会相助三殿下夺嫡。我们互惠互利,眼下可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
后面说了什么,薛清没有听清楚,在听到靖南王三个字时,他的脑袋就轰的一声炸开了。
原来他父亲是死于这样的阴谋。原来皇伯伯也被蒙在鼓里,他们推瑞王出去背下所有罪名,可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
“少爷,冷静点儿。”
薛清从未在人前表现过他脆弱的一面,可六岁失去双亲,阖府被屠,他怎能不想,怎能不念,怎能不恨!
他眼睛布满血色,低吼道:“阿贵,杀我父母亲人的凶手就在这帐中,他们还设计要害顾伯伯,害太子殿下。这样的恶人,岂能让他活在世上。”
“少爷,杀了他又如何,背后真正获益的人不只他一个!”
薛清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是啊,能运作的如此天衣无缝,大梁,南唐,大齐,西陇都或多或少的参与其中,成了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若要将这股势力彻底拔出,真正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什么动静?”帐内大齐三殿下突然出声,守帐军士立刻开始搜查。
眼见着那人就要到他们身边盘问了,薛贵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全神戒备。就在这时,北方冲天的火光照亮半个夜空,大齐军士顿时乱了阵脚。
“殿下,不好了,粮仓着火了!”
营帐的帘子被人粗暴的掀起来,大齐三殿下怒气冲天。薛清在混乱中注意到他身边一个布衣男子的背影。
薛贵一直盯着周遭情况,但见乱的人仰马翻的地方,便赶紧拽着薛清奔逃。就这一闪而过的瞬间,薛清与那布衣男子打了个照面。
那张脸清晰的印在薛清的脑海中。
是他!
慌乱并未持续太久,待大齐军士回过神儿来,便速速整军救火,抢救还没有被火烧到的余粮。
薛贵薛清二人若是再晚一步,就要被困死在大齐营帐了。
烧粮仓的几位顾家军兵士早一步到约定地点等着薛清,待看到二人狼狈归来时,都松了一口气,似有一种劫后重生之感。
而薛清隐在面具下的脸色,却愈发凝重了。
他站在高处,看着已经恢复秩序,积极救火的大齐军士,眼中浮现深深的忧虑。
他们已经孤军深入,况且,就凭他们这些人,就算赶得及再回土城,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他最大的力气,拖住大齐进军的脚步。
顾伯伯领兵多年,眼下都没有等来援军,他心中必有计较。只要他能拖出大齐主力军,就能给顾伯伯留下更多的时间。
只要顾伯伯在一日,顾家军,永远不会倒!
第55章
为了给和他一起来穆兰山的军士们留一点希望,薛清和薛贵十分默契的保持缄默,并未告诉大家,土城没有援军了。
连顾重也不知道。
次日天明,斥候来报,大齐拔营了。
薛清看着手里的地图,在地图上圈出一个点来。
“这葫芦谷是往南的必经之路。谷中狭窄,仅容两马并行。左右都是密林,适合设伏。”顾重说道。
阿清点了点头:“葫芦谷确实是伏击的好地方。但你能想到,大齐军士也能想到。大齐经昨夜粮仓被毁后,势必会更加小心谨慎。若我所料不错,大齐必会先派一只先遣军探路,没有问题后,大部队才会继续行进。”
“我们人手不多,箭矢有限,葫芦谷范围大,伏击造不成什么损失。”阿清抿着唇,在地图上继续搜寻,最后,他手指落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我们在狮子崖设伏,敌军过了葫芦谷没有遭遇埋伏,便会松懈下来。若要抄近路,他们会走狮子崖。狮子崖巨石多,我们可借地形之便,抛巨石,阻断他们去路。”
“可若他们太过小心,宁可绕路也不走狮子崖呢?”顾重提出疑问。
“不,他们一定会走这条路。”薛清心里清楚,因为他们早有约定。
若不是昨夜误打误撞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自然也会犹疑。但正因为听见了,他知道原本大齐昨夜里就要拔营的,却因为粮仓失火,延误了出发时机。那个大齐皇子清点兵力,派人搜查纵火者,就折腾了一夜,直至天明方才消停。此时必是一刻不停缓的往葫芦谷赶来。
如此一来,在葫芦谷没有遇到伏击,他们松懈的同时,也会加速前进……
“顾重,你带一百人,从山路穿过,在狮子崖脚两侧设绊马索伏击。阿贵,你带两百人上山,给我搬石头,有多少搬多少,置于崖边,但见人仰马翻,立刻抛石砸击。”
“其余人,跟我去灌沙袋,在兰河上游截断水流,但见有敌军冲过狮子崖,撤回沙袋,借水势淹了敌军。”
“所有人,完成各自任务后,不得拼杀,原路撤回,我们在兰河上游汇合。”
“是,薛将军!”
“少爷,阿贵跟你一起……”
薛清摇摇头:“阿贵放心,我不会有事儿的,这才仅仅是个开始而已。更艰难的,还在后面呢。”
说着,他笑了笑,又低声道:“左右我们都是要死的,到了黄泉路上,阿贵还能继续陪着我,也不算食言。”
“好!”
果然一切都在薛清的预料之中。大齐军队过葫芦谷时,事先派了一小队人马探路,谷中空旷,两侧密林间或听见清脆鸟叫声,并无伏击痕迹。
大齐主力军片刻不停留的穿过葫芦谷,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立刻整军,全速前进!”
过了葫芦谷后,便是一片平原,足够骑兵施展开,往前路面渐渐变窄。骑兵由五列队变三列队,过狮子崖。速度却并未减缓多少,是以,当看见前方绊马索时,已来不及收势了。
马声嘶吼,骑兵一个接一个的从马上掉落,后来的骑兵收势不住,也跟着摔下了马。前军突发状况,后军不明所以,一个劲儿的往前冲,越积越多,场面一度混乱。
薛贵估算着时间,差不多骑兵前军已经陷入崖脚,即刻下令往崖下推石头。
巨石裹挟着碎沙石,从高处快速滚落,还来不及反应,便迎面被巨石砸死。一声接一声的凄厉哀嚎响彻整个狮子崖。
“三殿下,前面有伏兵!”大齐兵士速速回禀。
三皇子从昨夜到现在一直处于一种烦躁的状态:“伏兵?顾东海都被我军困死在土城了,各方援军没有一路能成功接近土城,这里又是哪儿冒出来的伏兵?”
“小,小人不知。”
三皇子一鞭子落下,那小兵身上顿现一条血痕:“什么都不知道,你干什么吃的!再去探!”
身边三皇子的军师捋了捋胡须,道:“常人设伏都会在葫芦谷,可这人却放弃葫芦谷,选在我们未必会经过的狮子崖,这人要么是知道我们的作战计划,要么就是,对战场局势的把控极为精妙,是个将才。且此人必定十分熟悉穆兰山的地形。”
“看这打法,倒与年前那次有些类似。或许,顾东海早就派了那人过来牵制我们。”
“谁?”三皇子烦躁的问。
“薛清。”
三皇子眸光微眯:“就是那个孤军深入穆兰山,屠我大齐近万军士的军中新贵,与顾家军少将军顾衍形影不离的美貌小将?”
“正是此人。我们的情报不会有误,土城缺粮,顾东海兵力不足,那么埋伏在狮子崖的伏兵不会太多。我们只等他们放完石头,清理前方堆积的尸首,便能安全通过。”
“若那人手中有足够的兵力,早在葫芦谷,我们就要损兵折将了。而且,我们已经走到这儿,断不能再原路返回,绕兹宁道走,我们赶不及与大梁约定的时间。”
三皇子心中忿忿:“军师,这人既然是个将才,那就不能留了。他屠我大齐这么多兵士,必要他挫骨扬灰,方能泄心头之恨!”
“三殿下放心,我们大齐主力军在此,饶他花招再多,也拼不过我们五万人。”
巨石用完了,大齐军士开始清理狮子崖通道。此时,薛贵已率军往兰河上游方向行进。
大齐军士颇有几分狼狈的赶到兰河时,生怕此处有埋伏,顾不得休整,直接上了木桥。
才行至一半,木桥以摧枯拉朽般的态势轰然倒塌。桥上的人陷落水中,挣扎着要爬上来。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大地似乎颤了颤。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见水势滔天,像一条巨龙,张着血盆大口,席卷着凉意奔袭而来。
这一路走来,三皇子已经暴躁的不成样子。这时候若要修桥,不知要耽搁多少功夫。待水势褪去,河面恢复平静之时,三皇子一声令下,叫前方兵士人叠人,搭成‘人桥’,后面的兵马则踏在‘人桥’上,毫不怜惜的过了河。
再往前,是一条颇为平整的大路。过了这段路,又是一处开阔平地。薛贵抵达时,薛清便派他往大路两侧竹林里去砍竹子。
将竹子砍成段,每段有一头削尖。待水势尚未褪去时,薛清带人与薛贵汇合,拿了削尖的竹子,在平地挖坑,将竹子埋入其中,只露出尖尖的锋利的头。
待大齐军至,马蹄被锋利的竹尖刺破,后来的步兵脚掌被竹尖穿透,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顾家军至此并未折损一兵一卒,只顾着看大齐军的热闹了。
当中有一兵士笑道:“薛将军,您这计策真是层出不穷。这种没法设伏的地方,还能用这手,真是开了眼了。要是我,肯定早就麻爪了。”
“薛将军跟少将军可是咱顾家军战神,当然跟咱们不一样。你要是能想到,你早就晋升了,还用当个小兵。”
“去你的,当个小兵我也乐意,谁让咱是顾家军的小兵呢。”
“这话说的在理,只要让我在顾家军,就是当个火头军我都愿意。当然,要是能跟着薛将军,那我就更乐意了,嘿嘿。”
“……”
兵士们还有力气调侃说笑,但薛清知道,真正的战役,就要来了。
暮色降临,薛清带着这些仅存的兵力,已经和大齐军士周旋了近一日的时间。他们眼下躲在密林里,生啃着从林子里挖出来的芋头。薛贵和几个出去找食物的兵士,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几个野果子。
都留给了薛清。
薛清没有推拒,而是笑着接过了。因为他知道,这是兵士们的心意,只有自己吃了,他们才会高兴。
就连生啃芋头,都啃的十分欢快。
清点了人数,在大齐通过竹尖阵之后,薛清带人打了几个小伏击战。算是第一次与大齐主力军碰面。
几番过后,他们身上除了佩刀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原本的五百人,在拼杀过后,也只剩不到三百人了。
他们各个浑身浴血,泥土混着鲜血,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抱怨。
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失去战友,连事后收捡尸体都没有时间,没有机会。他们只能默默的看着回来的人,在心里想着那些没回来的人。找了竹片,将他们的名字刻在上面,挂在胸前。
这样,就永远都在一起了。
后来有人提议,将所有人的名字都刻在竹片上,这样省得最后死去的人,不会被人记得。
薛清也拿起竹片,工工整整的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天将明的时候,薛清设置的最后一道埋伏圈,被大齐破了。
再往前,便是穆兰山谷口了。
他手臂,肋骨,小腿,好几处都被利箭刺伤,伤药用完了,只能用布包简单包扎上,眼下血迹已经干涸,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稍一动,便裂开了。
自失了双目,复又重新恢复光明后,薛清的身体因为一直没有好的条件将养着,已经大不如前。更别说,到了北疆后,日日都神经紧绷,战事频繁。
在穆兰山这两日功夫,他的精神已经不济,此刻也是勉力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但薛贵知道,他又发高热了。只是自己隐忍不发罢了。就像当年王府出事,他从未在自己面前哭过。
他总是笑着对自己说:“阿贵啊,我可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一直陪着我啊。”
薛贵有好几次撞见少爷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望着漫天繁星,笑的十分灿烂。他对星星说:“我知道爹娘就在那里看着我。娘说我笑起来特别好看,喜气洋洋的,她喜欢看我笑。所以阿清不哭,永远都不哭。阿清会活的很开心,很快乐。爹娘看见阿清快乐,就会很放心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