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军打头阵,转眼便已冲到京城的城门之下。
城楼早已被先前潜入的奇兵控制,眼下正门洞打开。
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的是,城门处虽躺着几具尸体,全无经过一场艰苦大战的痕迹——大半个月前闯入的江陵军的确提高了叛军的警戒,却也唤起了叛军的恐惧。于是当偷袭者冲上城楼的时候,守城的士兵比上回跑得更快,生怕跑晚了就会变成刀下冤魂。
瞧见这一幕,延州军士气愈发振奋,喊杀声震天,径直向皇城冲去。
……
皇城内。
郭金里身着龙袍,在铜镜前来回打量自己。
龙袍是他命太监帮他从宫里搜罗出来的先帝穿过的,他本是想命匠人给他重新织造一套,不过命令颁布下去才听说城里的织造匠人不是在他们刚进城的时候跑了,就是已经被杀了。没办法,也就只能凑合凑合穿身旧的了。
关于郭金里想要称帝这件事,叛军中支持的人并不多。那厉崔好赖参过军,给官府做过事,因此能察觉到眼下的时局对他们已是大大的不利。为了阻止郭金里,他甚至搬出“穿死人穿过的衣服不吉利”这种话来劝。只不过郭金里十分不以为然。
——七万大军都没伤她一根毫毛,已经打到他面前的江陵军也说撤就撤,这要说他不是天命在身,他自己都不信!
而且由于白天想得多,近来他晚上还做过几回梦,有时候是梦到玉皇大帝跟他说话,有时候梦到如来佛祖给他授命,连九天玄女都梦到了,总之他听说过的神仙都入了他的梦。
他可不觉得这些是梦,只觉得这就是上天给他的神谕。至于他这事儿到底归玉皇大帝管还是归如来佛祖管,玉皇大帝和如来佛祖会不会为了争抢他而打得头破血流,他才不管那些。
他正欣赏着自己身着龙袍英姿飒爽的模样,忽听外面大叫道:“不好啦!勤王军打进城了!”
郭金里吓了一大跳。勤王军不是已经撤了吗?哪来的军队又进城了?
他跑出大殿,想找人问个究竟,却见宫中已然乱成一团。厉崔带人从殿外跑过,郭金里忙道:“二弟,你去哪儿?”
厉崔扭头,看见一身龙袍华冠的郭金里,脸上顿时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他道:“大哥,勤王军进城了,赶紧跑吧!”
郭金里道:“真进城了?这回又是哪支队伍?”
厉崔哪有闲心站在这里和他交谈?他一瞧郭金里那样子,便知郭金里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从前一切顺利的时候,厉崔与郭金然如同蜜里调油一般,他心甘情愿奉着郭金里做大哥,虽说郭金里没什么本事,却当真有异于常人的运气,找他的计划行事,常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收获;可如今内忧外患,事事糟心,厉崔早已对郭金里心生不满。他早就有离京的念头,若不是郭金里执意反对,他此刻早该收拾好东西走了!
因此他一句话都不高兴多说,带着一众心腹往马厩的方向跑,赶紧逃命去了。
正如厉崔所料,郭金里还真没怎么害怕。类似的事儿他也不是头一回遇上了,他笃信自己有化险为夷的本事。
可郭金里不怕,其他人却都怕极了。这回可不是半夜被偷袭,是昭昭白日,勤王军大军来袭,城门都已经被破了!没有人相信自己有抵御的能力,也没有人愿意为郭金里卖命。于是叛军的军官们四处搜罗财物,抱上金碗扛着银盆就开始逃命。
郭金里苯还想组织人手防御,结果四处找人找不到,他这才开始有些慌了。
而此时此刻,一路勇往直前的延州军已经杀到宫门外了!
当听见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和冲杀声,郭金里这才意识到这一回不跑恐怕是真的不行了。
于是他匆匆忙忙赶往马厩,想要骑马逃跑。谁料他去得太晚,马厩里的马早就让人抢完了,徒剩一堆堆臭气熏人的马粪。
郭金里傻了眼,这才意识到,自己那天定的运数恐怕今天要走到头了。
“给我搜!这皇城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跑!”勤王军的脚步声已到身后。
郭金里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多想,一头朝马厩里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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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疾立马于宫门口的干道上。他所率的精锐部队已冲入皇城,去擒拿贼首郭金里、厉崔等人,并寻找小皇帝的下落。他则在此指挥军队,等候消息。
诸侯军的其他部队已陆陆续续赶到,从他面前跑过,争先恐后地往宫里涌。谢无疾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人潮涌动。
此刻他并不是在担心小皇帝最后究竟会被谁抢到。事实上,他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在想。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忍了很久,想了很久。然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却忽然心生茫然。
这和他想象的似乎相同,又似乎截然不同。
他四处张望,开始寻找朱瑙的身影。很快,他便瞧见了被护卫军簇拥着的朱瑙。
朱瑙亦在皇城的门口,没有随着人群涌进去。然而与其他人都不同的是,来到此地的人们全都面向皇城,即便不往里冲也要探长了脖子瞧瞧里面金碧辉煌的宫殿是何模样。唯独朱瑙,他面向皇城之外,看着的是满目疮痍的京城。
谢无疾忙拽了拽马缰,向朱瑙的方向走去。
“朱府尹。”
朱瑙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谢无疾道:“你不进去看看吗?”
朱瑙笑呵呵道:“里面人太多,太过危险,我还是不去凑这热闹了。”
谢无疾微微点头。
他顺着朱瑙的目光往外望去。皇城入口处的干道又粗又直,沿着干道向外延伸,是从达官贵戚的居娱之所逐渐变为平民百姓的居所。宽敞的大道上,除了陆陆续续涌来的士卒之外,不见一个人影。
数年前他曾来过京城,那时的京城与如今截然不同,虽已可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相,却到底是个热闹繁华、生机盎然的地方。今日的京城,房屋仍是那些房屋,却已陷死相。
谢无疾低声道:“朱府尹。”
还未等他说什么,皇城内已有一队人马擒着数人跑了出来。
“将军!此人藏在马厩中,被我们抓出来了!”
谢无疾与朱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家伙满身杂草,满脸马粪,臭不可闻,不是情急之下躲进马槽里的郭金里又是谁?
然而当看清杂草之下他所着的衣袍,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就连附近正往皇城里用的诸侯军士卒们也都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