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谢无疾厉声呵斥。
郭金里支支吾吾不敢答。他倒是想说他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喽啰,可惜这一身华丽衣袍穿着不易脱去更难,此刻有如千斤枷锁般死死把他铐住了。
被士卒们搜出来的人里还有其他叛军和宫人,当即便有宫人指着他大喊道:“他就是天神将军郭金里!”
郭金里以往还挺喜欢听别人这么称呼自己,可这会儿只觉得两眼一黑,巴不得所有人都聋了才好。
谢无疾跳下马,拔刀就往他脖子上招呼,吓得郭金里大声尖叫,肩膀耸成一团。然而谢无疾手下极其有数,刀锋在他脖颈不足一寸处堪堪停住,刀上的寒气激得郭金里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数起来了。
“说!”谢无疾道,“天子现在何处?”
仍不等郭金里找出借口回旋,宫人就已悲恸哀嚎道:“天子……天子已被他杀了!”
谢无疾瞳孔剧烈收缩,呼吸停滞。
喧哗嘈杂的喊声亦在瞬间静止,无数目光向此地投来。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振撼。
天子……被杀了?!
161、第一百六十一章
皇城。
各府军的士卒们争先恐后地在各宫室中进进出出, 寻找着叛军的头目以及天子的下落——军官们为了激励士卒抢占功劳, 都给出了极为优厚的嘉奖。这时候谁若能找到一个要紧的人物, 升官发财自不必提。谁若是有幸抓住了贼首郭金里和厉崔, 又或是率先找出了被困的天子, 那官跳十级都不为过!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
也有士卒自忖找人无望,于是只顾着往宫殿深处钻,到处掀床垫撩帘子,寻找值钱的东西。毕竟这宫里使用的器物都是宝贝,无论能带走什么,都够普通人家吃几年了。
只可惜皇宫里的叛军一听说勤王军进城,早就脚底抹油地跑了, 走之前也没忘卷走宫里值钱的物事。于是无论人还是物, 剩下留给各府军的就都只是些漏网的小鱼小虾了。
众人正无头苍蝇般搜寻间, 外面忽然有人奔走呼告:“天神将军郭金里已被延州军抓到了!”
人们听得此消息, 不由跌足懊恼。也不知是哪个幸运儿赚得如此彩头, 眼瞅着一飞冲天的机会这就少一个了!
还好还好,好赖还有个小皇帝,若是能先找到皇帝,还有祖坟冒青烟的机会。
于是士卒们愈发加快步伐, 到处搜寻。
不多时,外面又响起呼告声。
“天子驾崩了!”
众人大惊。有人生怕消息不实, 忙追问道:“果真?怎么驾崩的?什么时候的事?”
“天子早就让叛军给杀啦!”
消息传开,皇城内登时哀叫声一片。然而士卒们心痛的却不是堂堂**惨遭叛军毒手,而是他们飞黄腾达的机会就这样硬生生没有了。
亦有人生怕这是某个军队放出的假消息, 为的是阻挠其他军队勤王,于是仍不死心地在宫中继续搜寻……
……
皇城外。
燕氏躺在床上,只觉耳畔嗡嗡作响,似有千军万马从屋外奔腾而过。她忍着嗓子的干疼,哑声呼唤幼子:“阿生……”
幼童听见母亲的召唤,不片刻,骨瘦如柴的小手捧着一碗水端过来。
燕氏勉强咽了两口水,道:“外头那么吵,是不是勤王军进城了?”
阿生嗫嚅道:“娘病了。外头哪有声响?”
燕氏道:“不可能!我听见了,有马蹄声,有叫声,一定来了好几万人……他们在叫什么?”
阿生不知该说什么。
那日燕氏看到丈夫的尸体回来,本打算第二日找几个邻人帮忙去把尸身收了,可惜第二日她便倒下了。多日饥饿加操劳,她这一倒下就再没下过床,还犯起了癔症,天天都说听见外面有人吵闹,要幼子去看看勤王军是不是进城了。
可这京城早同座死城一般,已极少能听见人的声响了。一切皆为燕氏的幻听。
阿生劝母亲继续休息,可燕氏额外固执,非说自己一定听见了声响,要幼子再去看看,勤王军这回来了多少人,外面的战况如何了,谁占了上风,勤王军有没有机会一举平寇。
阿生拗不过母亲,只能放下小碗出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幼子跌跌撞撞跑回来,扑到母亲的床头,无比激动。
“娘!!勤王军真的进城了!!已经打进皇城去了!!”
燕氏怔住。声响分明是她听见的,军队京城进城也是她坚持的,可真听人这么说了,她反倒又不信了。
她双目浑浊,颤颤巍巍地抓住幼子的手:“当真么?”
“当真!娘,真的!”
“你莫哄娘。”
“是真的,人全都跑出去瞧了,我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
燕氏把幼子的手攥得越发紧,颤颤巍巍挣扎着想要下床出去瞧一瞧,可惜她全身浮肿脱力,腾挪了半天,莫说下床,只挪了不过一两寸便已精疲力竭。
她虚弱地问道:“是谁家军队进城了?河南府的,广晋府的?还是全都来了?”
阿生道:“不知道,我只听人说是延州军和蜀军先进的城。娘想知道,我再出去打听。”
燕氏听到此时,才终于信了。她缓缓松开攥着儿子的手,低声重复道:“延州军,蜀军……”
阿生年纪虽小,却也早早懂事,知道母亲这一年多来日日夜夜盼着有人能前来剿匪,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若非如此,也不至病了以后还日日的臆想都是勤王军进城的景象。没想到,如今真的终于盼到。
他忙反握住燕氏逐渐脱力的手:“娘,勤王军来了,你高兴么?”
燕氏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可过了一会儿,她却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